第 164页 ↓ 第十一章
存在与虚无
Being and Nothingness
你的创作和著述与你的存在互为依存,
是无厚度不规则延展的生命曲面的表与里。
布拉德福德走过来跟我说
“ 杰列 · 嘎西亚死了 ” 的时候,我觉得好笑。
布拉德福德这个 “ 优雅的死者
” 乐队伴奏,竟然不知道杰列
· 嘎西亚早就死了,
真是不可思议。
“ 我知道,杰列 · 嘎西亚在睡梦中优雅地死了,
”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 “
让他
安息吧。 ”
“ 不,杰列 · 嘎西亚死得很惨,
” 布拉德福德既恼怒又痛苦地说,
“ 他得了爱
滋病,瘦得皮包骨头,全身多处腐烂,他用刀片割断了自己大腿的动脉,临终时痛
苦得呲牙咧嘴,嘶声嚎叫。
”
“ 你开什么玩笑,杰列
· 嘎西亚在睡梦中死于心脏病发作,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我严肃地说。
“ 我的天哪,你当是谁呢,
” 布拉德福德无奈地摇头道,
“ 是这个嘎西亚,不
是那个嘎西亚,你明白我的意思。
”
我的心突然往下沉:
“ 你是说赫柏特 · 雷金纳德?
”
布拉德福德叹气地点了点头。
这几天我正纳闷呢,
“ 优雅的死者 ” 乐队音色凄美的主唱歌手怎么不见了,现
在换成了那个刷把嗓子的伴奏,而伴奏的位置由一个牛高马大的搬运工似的家伙代
替了。我到山顶神殿不定期蹲点画像的时候,听了这
“ 优雅的死者 ” 乐队的演唱,
心里难受得要命。我还以为,一个冬天不见,
“ 杰列 · 嘎西亚 ” 发达了,再也不用
到街头来卖艺了呢,却原来,他已经死了,他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 杰列 · 嘎西亚 ” 死了,死于自杀。
我心里堵得慌。我从神殿里取下杰列
· 嘎西亚的画像,默默送给布拉德福德。
戴眼镜,披头发,满脸络腮胡子的赫柏特
· 雷金纳德太像杰列 · 嘎西亚了。布拉德
福德将杰列 · 嘎西亚画像挂在麦克风支架上,他就着麦克风歌唱的时候,杰列
· 嘎
西亚在客利富通山顶维多利亚街上的潮湿空气里,随着刷把嗓子的吼叫,凄凉地晃
荡。
我得承认,我心里确实堵得发慌,
“ 杰列 · 嘎西亚 ” 之死,像可怕的梦魇一样
笼罩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有人说,自杀是当代人类荒淫空
虚的痼疾,可是我说,它不过是一种死亡象征,它以对自我生命的屠戮,以令人恐
惧的特殊个例,彰显了死亡,反衬出个人生命的脆弱和人类群体命运的悲剧宿命。
有时候我想,死于非命或死于命,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纠缠于死于非命或死于命
的区别,实在是无聊得很,是活得不耐烦的明证。不过我仍然坚持
“ 死于自我非命
是愚蠢和徒劳无用的怯懦行为
” 的立论,我觉得在 “ 人总是要死的
” , “ 所有的人
都是奔向死亡的人 ” ,或者
“ 人类的最终命运是灭亡
” 这些大结论面前, “ 自我非
命 ” ,便像一只窜上戏台的狗熊,用锋利的爪子撕裂断自己的喉咙,谢幕说:
“ 我
自己,是掌握自己命运的上帝。
” 这里我只是就事论事,不针对任何人,我没有恶
意中伤赫柏特 · 雷金纳德先生的意思,也不是诋毁海明威们。我们其实明白人类的
处境危险前景黑暗,宇宙中人类个体和群体注定要灭亡,因为时间所产生的一切,
都将在时间中,或者随时间一起消亡,在这种大结论面前,人类个体和群体及其活
动(所有看上去有意义或无意义的活动)的一切的一切,本质上终究都是徒劳。但
即使我们知道人类没有出路,人生的任何结局都不外乎死亡,在这个注定要死的人
生里,我们仍然要打起精神过日子,在奔向死亡的路上引吭高歌,尽管苍凉的歌声
转瞬即逝。
人类个体与全体必然灭亡的宿命,像一束凄凉的寒光,返照在个人与人类所有
的活动上,凸显出徒劳无助的悲剧意义。
透过尼亚加拉大瀑布闷雷般的水响,我听得见原初宇宙大爆炸中心传来小妹妹
的低声呼唤。小妹妹,不用害怕,总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在一起,什么都阻挡不了
的,什么都阻挡不了。小妹妹,我的存在以你的虚无为归依。我迈着轰隆隆的脚步,
一天天走近你,什么也阻挡不了。在无数旋涡星系飞离膨胀的宇宙中,我乘上超光
速的时间之箭追寻你。
在超光速回溯的时间之箭上,我看到了星球的形成、发展和消亡。真空中的宇
宙云气和粉尘,在周围微弱星光数百万年的压力下,被启动聚拢,密度逐渐变大,
当密度大到一定程度,宇宙气尘本身的引力便发挥作用,每一部分的气尘吸引着相
邻部分的气尘,气尘吸引得越多,吸力就变得越大。当物质向气尘的中心倾泄,便
释放出巨大能量,就像那汹涌的伊利湖水,化作尼亚加拉大瀑布,从半空坠下,产
生巨大的能量,能够带动足够多的发电机组一样。那凝聚中的宇宙气尘释放的热能,
将气尘中心加热到足够高的温度,启动了气尘中心的核反映,紧密凝聚的气尘便转
变成了一颗新星。宇宙中的每个星球都以核能燃烧,或曾经燃烧过,释放出光和热。
宇宙中总有星球在诞生,总有星球在死亡。星球是被自身引力强力凝聚的巨大的热
气球,星球中心的氢,在几百万度高温热核反应中,逐渐燃烧成氦,氦又成为新的
燃料,星球发出的光会变得更加强烈,体积会逐渐增大,颜色往往会变红。然后,
这巨大的红色星球也许会突然爆炸,星球上的大部分物质被抛散到星际空间,留下
一个密度高达每立方英寸一吨质量的残留内核,一个靠降低温度来释放光线的,极
小的白矮星,最后变成一个黑洞。而星球爆炸抛散到星空中的物质,又成为形成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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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新星的原始材料,于是宇宙中星球死亡和诞生的故事不断发生,循环往复。
不瞒你说,小妹妹,看到这一切我感到后怕,诞生我们生命的地球,来得多么
偶然和难得。宇宙中大部分星球都由约四分之三的氢,将近四分之一的氦,和百分
之二的其它元素组成。地球在生成初期,组成元素也跟其它星球的差不太多,但地
球质量在宇宙星球中相对说来太小,吸引力太弱,无法凝聚到太多的氢和氦,而且
在地球形成过程中,它的氢和氦,由于地球引力太小,大部分逃逸了。我们现在的
地球,由氢氦大部分逃逸后剩余的一百多种元素组成,有铁34.6%,氧29.
5
%,硅15.2%,镁12.7%,镍2.4%,硫1.9%,钛0.
05% 和氢、氮、
碳等等。
小妹妹,我捏着的手心里,是一把汗。因为我想到组成地球的物质,包括组成
我们身体的物质元素,都曾经在比太阳表面温度还高的温度下燃烧,才获得它们今
天的性质。这就是说,小妹妹,组成你我肉身的物质元素,曾经在地狱里熊熊燃烧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地狱,燃烧中的地心就是实实在在的地狱),这是一幅多么可
怕的情形!在这太阳系中密度最大,唯一拥有明确内核和外核的星球上,我们肉身
的物质元素,经过地心高温锻烧,漂浮到熔岩的地幔里,部分混入了冷却形成的地
表,部分通过火山爆发出来,有的化作云气上升到天空,包围了地球,遮蔽了阳光,
逐渐使地表温度降低到沸点以下,云气中的水便降落下来,填满了地表的坑洼地,
形成了浩瀚的海洋。
我伸开手掌,尼亚加拉大瀑布的飞沫,稀释了我溢出体外的力比多,五大湖流
动的风,带走我微暖的体温和冲淡了的体香,汇入北美大陆的信风,传送到漂移开
来的大西洋,弥漫在日益狭窄的太平洋上。在人类远古记忆的深处,沉睡着侏罗纪
那还未撕裂开来爬满了恐龙的古大陆,当时地球上露出水面的唯一大陆,地球汪洋
上的一座古岛屿。是呀,混和了我们肉身物质元素的海洋孕育了珍贵的生命,而苍
茫的古岛屿则繁衍了爬行于地面或飞翔在天空的哺育动物,巨大无比的恐龙和恐龙
鸟,统治了古岛屿以及后来由古岛屿分裂漂移开来的大小陆地。所有这些被水包围,
面积总和比海洋面积要小得多的大小陆地,实际是汪洋中一座座孤立的大小岛屿。
如果不是一场神秘大灾难,彻底消灭了主宰这些大小岛屿的巨型恐龙和恐龙鸟,弱
小的人类在地球汪洋的大小岛屿上就根本没有生存立足的余地,哪里还谈得上什么
人类的繁衍和对地球的主宰呢?其实人类是岛屿人类,所有的人都是岛屿人。只是
那些生活在大岛屿(大陆板块)上的人,由于立足其上的陆地的广阔,使他们没有
小岛人那种无边海洋包围岛屿的逼迫感,心理视野便变得相对狭窄,他们印象中还
以为大地辽阔无边,海洋只是陆地旁边的一处水洼呢。
甚至我们所在的地球,地球所在的银河系,也都只是宇宙中漂移的岛屿。大陆
边的小岛人和沿海人更容易感觉到岛屿的有限和大海的无边,更希望征服大海以便
征服更大的大岛──大陆,更能够进行便利的尝试,通过征服大海来征服大陆征服
世界。以陆地征服力量为主要依托的人群,像元帝国、罗马帝国和俄罗斯帝国等,
可以在大陆上扩张和称霸,但要征服地球,却必须像西班牙、大英帝国、日本帝国
等沿海和岛屿帝国一样,至少以海上征服力量为依托。而二十世纪崛起的以大西洋
和太平洋为海岸和天堑的大岛屿美帝国,更以海空征服力量为依托称雄全球。自然
科学的发展和进步,远远超过人文科学和人类思想的发展和进步,也许人类在还没
有弄清楚为什么之前,就因为自己手中过于锋利的自然科学,而有意无意地使整个
人类 “ 自我非命 ” 了。不过,即使不是这样,太阳也总有一天会燃尽熄灭,地球也
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消亡,自然科学虽然发达,但那时也许还没有发达到能让人类殖
民到过分遥远的太阳系外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就算殖民到了那样的星球,并在宇
宙中进行火车换站式的星球转换,那些星球也不可能在所有参数上跟地球参数一样,
人类自身的发展和星球参数的变化,会逼使人类发展变化成面貌和实质全非的生物,
而且也仍然逃脱不了整个宇宙的存在坍缩于虚无的唿喇宿命。
小妹妹呀,你明白了吗?时间带走一切,成王败寇,英雄叛徒,美女丑妇,主
子仆从,总统市民,甚而哲学家、艺术家、科学家或者老实巴交的农民。
人类明知有推不动的一天,仍然含泪欢笑,推移死亡之墙,直到那一天真地到
来。
在人类个体与全体必然灭亡的宿命面前,宽恕君临一切,一切的一切。
无论心情多么沉重与糟糕,只要上网浏览一下世界上的新闻报道和网上舆论,
就会知道自己糟糕与沉重的心情实在算不得什么,浏览网上关于世界的消息和舆论,
那才让人领略什么叫沉重和糟糕呢。本来沉重与糟糕的心情,在接触过网上新闻和
舆论后变得更加沉重与糟糕了,原来的沉重与糟糕倒好像丧失了份量,世界透过互
联网显示出来的沉重与糟糕,有时真叫人揪心不已。而我常常是一天写作和画画过
后,有时上网浏览新闻和网上舆论,结果叫我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睡着了也
往往噩梦连连,在惊怵中猛醒过来,浑身鸡皮疙瘩。中国驻南大使馆。总统口试办
公室。台独党执政。小布什战略瞄准中国。撞机事件。911双子星座倒塌。阿富
汉战争。大规模杀伤武器。可再供世界消耗半个世纪的石油总储量。伊拉克战争。
煞丝灾难。二十一世纪阴云密布的天空。人类自我非命的前景和必然灭亡的宇宙宿
命。
口冒遮拦的互联网,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林子,里面什么鸟儿都有,那些家
伙大多数穿着各式各样的伪装羽衣。世界上任何事情任何人物落入到林子里,都会
被乱七八糟地拉得满是鸟屎。随便什么家伙,只要心里有火,就大可以穿上稀奇古
怪的羽衣,到网上来尽情地排泄一通,发一堆牢骚,把网络当作出气筒和发泄情绪
的管道,以便使自己不至于因为在现实中过分压抑而变得发疯。那些上互联网林子
的鸟儿大多是些摘腿的鸟儿,很难从它们摘了腿的腿根上判断出它们的真实性别、
年龄、身份和地址,所以它们拉起屎来就非常自由、直率,有些也很虚伪、做作、
放肆,甚至恶作剧,充满了仇恨地以虚拟手段破坏现实生活。正因为互联网林子大
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好坏善恶,真诚虚伪,严肃认真或者玩世不恭的,等等等等,
样样俱全,互联网林子有时才显出盎然生机和神奇魔力。有时候无聊起来,我也会
穿上伪装羽衣,戴上面具,加入互联网林子里举行的盛大化装舞会和迷离游戏。
有天晚上,当我写完小说的一个章节,心里感觉空虚无聊,没心情重读那个章
节,从书架上取来早已读过的《ULYSSES》,也没办法再读下去。这时才晚上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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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虽然妻儿已经睡了,但我觉得去睡觉似乎还早了一点,再说我脑袋清醒得不行,
睡不着的。想到自己又写完了一个章节,多少应该进行一点自我鼓励吧。鼓励什么
呢?莫里森啤酒和 XO 前几天就用光了,还没来得及去买,去地下室用木板竖在乒
乓桌上独自个打乒乓球,又怕弄出声响吵醒家人。于是我打开冰箱准备了一杯掺冰
可乐,猛喝了一口下肚,伴着沿喉管上窜的呛人可乐气泡,竟冒出一个新奇念头:
为什么不进行一次小小的自我放纵,当作自我鼓励呢,譬如说,在网络时代去经历
一次网恋?
这个 “ 去经历一次网恋
” 的念头吓了我一跳。
我强迫自己去靠北面的画室,继续那幅探索色彩与心理恐惧的关系的抽象油画。
在紧张的紫红色调对宁静的浅绿色调的破袭中,我始终无法抛开
“ 去经历一次网恋 ”
的念头,尽管这个念头似乎非常幼稚,但它却使我心情激动,无法平静下来。画着
画着,我开始烦躁起来,经过一番反抗,还是败下阵来,我不得不扔掉画笔,并为
自己找到一句听上去富有哲理的托词:
“ 真实恋爱都过来了,虚拟网恋倒要吃了我
不成? ”
回到书房,我诚惶诚恐地坐到电脑面前。我还从来没有在电脑面前这样诚惶诚
恐过,况且这台电脑我已摸得溜熟,我用它上网,看新闻,查资料,了解文学艺术、
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动态,印刷我画的名人头像,经营我建立的网上神殿,以前
我还曾经用这台电脑写作小说(现在我用超薄的手提电脑写作)。去了几个中文门
户网站,通过门户网站我找到了一溜一溜的聊天室,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种聊天室,
于是顺便一脚跨进一间在线人数较多的聊天室。可天哪,聊天室里炒豆子一般,大
家都争先恐后地手谈,电脑屏幕上的彩色字行滚动得贼快,看得我眼花缭乱,眼球
根本就没法跟得上字行的滚动速度,还没等我弄明白某个家伙在说什么,说话的他
或她早已被挤出了电脑屏幕。我怯生生地向大家问好,根本就没人答理,于是我瞅
准了那个名字性感的 “ 丰乳肥臀
” ,想以赞美她或他的网名来跟它答讪。没想到她
或他以鄙夷的口吻跟我说话,把我弄得有点脑火,我反唇相讥了她或他几句,竟然
引来了几个正跟 “ 丰乳肥臀
” 对话的家伙们的围攻。我被他们人身侮辱的语言刺激
得火冒三丈,便也拉下了斯文架子,跟他们对骂。电脑屏幕上的滚动版面立刻几乎
全变成了我们骂战的战场,最后我被网管一脚踢出了聊天室。被踢出聊天室后我觉
得气不平,便换了个网名再次混进这间聊天室,这次我改换了方法,用一种不容分
说的语调终于跟 “ 丰乳肥臀
” 答上了讪,并且她或他愿意跟我说话了,只是我打字
的速度较慢,她或他没办法跟我交谈很多。取得了
“ 丰乳肥臀 ” 的信任,我便用一
种深层的讽刺语调跟她或他说话,她或他一时半刻还没有意识到我话里含话。可是
“ 丰乳肥臀 ” 的一个谈话对手向她或他提醒我话里有话,引起了她或他的警觉,她
或他本能感觉到了我就是那个刚才被踢出聊天室的家伙。于是
“ 丰乳肥臀 ” 又号召
她或他的谈伴们来辱骂我,让电脑屏幕上聊天室的滚动版面再次变成我们的骂场,
其结果是,我再一次被踹出了聊天室。
这叫我感到懊恼和泄气,我决定放弃那些人气高的聊天室,不仅因为自己被这
种在线人数多的聊天室踢出来过,而且我觉得这种人气高的聊天室也实在太乱轰轰
了,几乎很难专心致志地跟某个家伙对话,我打字速度又慢,待在这种人多嘴杂的
聊天室里不被烦死也会被口水淹死。于是我选择了一间只有八九个人在线的聊天室,
这间聊天室提供可资选择的言谈颜色,与言谈相关的神情举止的描述语言,以及一
些表达感情的简化脸谱。我为自己取了个冰清玉洁的网名
“ 窈窕淑女 ” ,进入聊天
室便向大家问了个好,然后翻看大家的言论记录,发现一个叫做
“ 火星王子 ” 的家
伙言行夸张幼稚,正遭到大家的围攻。
“ ‘ 火星王子 ’ 怒目回头,抽出大砍刀,厉声吼道:
‘ 众妖魔休得无礼,我和
你们做朋友,每人一颗巧克力!
’ ‘ :( ’ ”
吸取上次被踢出聊天室的教训,我决定与人为善,实施甘地的不抵抗主义,不
进行任何自卫攻击,同时我为自己制定了明确的作战目标,将那可怜的
“ 火星王子 ”
救出重围,赢得他或她的信任。我的战术是,第一步,只劝阻那些围攻
“ 火星王子 ”
的人,但不跟 “ 火星王子
” 直接交流,免得他或她误会我,把我也当作了围攻他或
她那伙人当中的一个。
“ ‘ 窈窕淑女 ’ 凑近
‘ 长空战车 ’ 悄悄地说道:
‘ 大家上网都为了好玩,何必
无谓攻击! ’ ‘ :) ’
”
“ ‘ 长空战车 ’ 粗暴地推开
‘ 窈窕淑女 ’ ,鄙夷地骂道:
‘ 见了帅哥就守不住
自己贞操的贱货,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 ‘ :0 ’ ”
“ ‘ 窈窕淑女 ’ 搂住
‘ 孤独的恋人 ’ ,甜蜜蜜地请求道:
‘ 请不要围攻 “ 火星
王子 ” 了好不好? “ 火星王子
” 又没招你惹你。 ’ ‘ :)
’ ”
“ ‘ 孤独的恋人 ’ 朝
‘ 窈窕淑女 ’ 的脸上啐了一口:
‘ 我呸!你别这么肉麻,
我骂 “ 火星王子 ” 跟你有什么相干?他是你的哥哥了?
’ ‘ :《 ’ ”
“ ‘ 窈窕淑女 ’ 委屈地为自己辩解道:
‘ “ 火星王子 ” 是我的哥哥又怎么了?
这里所有的人都应该得到大家的尊重嘛,不是吗?
’ ‘ :) ’ ”
“ ‘ 地里一爬虫 ’ 舀一瓢粪,泼到
‘ 窈窕淑女 ’ 头上: ‘ 不要脸的婊子!尽在
这里煞风景,要不要我们大家把你靠了?!
’ ‘ :{} ’ ”
“ ‘ 火星王子 ’ 皱起眉头讨厌地对
‘ 窈窕淑女 ’ 说: ‘ 谁是你的哥哥了?你做
我的姐姐我还不要呢,我不要你假 Xingxing 地给我帮忙!
’ ‘ :| ’ ”
“ ‘ 窈窕淑女 ’ 将手放在心上,深情地对
‘ 火星王子 ’ 说: ‘ 为你排忧解难是
我的快乐,希望我们成为朋友。另外,那两个字是这样子的:
“ 惺惺 ” 。 ’ 呵呵 ‘
:) ’ ”
“ ‘ 火星王子 ’ 用手指着
‘ 窈窕淑女 ’ 的脸,愤怒地说道:
‘ 我知道该怎么写
那两个字!我故意写成拼音的,不用你教我!我语文成绩很好!讨厌!
’ ‘ :∫ ’ ”
“ 火星王子 ” 说他或她
“ 语文成绩很好 ” 是什么意思?是他或她故意嘲笑我吗?
我没理他或她的嘲笑,继续微笑地劝说那些围攻他或她的人不要再攻击他或她了。
我的劝说终于获得了成功,他们不再围攻
“ 火星王子 ” 了。可是他们将矛头对准了
我,就像上次在那间高人气聊天室里我遭到的围攻一样,只是这次我一句也不回骂
他们。我注意到有一对称兄道地的家伙一直谈得亲密,从来没有加入过围攻
“ 火星
王子 ” 或我的行列。现在大家都来攻击我,
“ 火星王子 ” 倒有了被冷落的感觉,他
或她在旁边落落寡欢,嘴里不住地埋怨我。围攻我的骂场快要占据了大半滚动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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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管终于行使自己的管辖权,将那些围攻
“ 火星王子 ” 和我的家伙们,统统踢出了
聊天室。
聊天室里面剩下那两个旁若无人地瞎侃的家伙,
“ 火星王子 ” ,还有我。我跟
“ 火星王子 ” 套近乎,他或她却不理不睬。但
“ 火星王子 ” 也扎不进那两个瞎侃家
伙的话堆里去,他或她只得落落寡欢地自言自语,我也装成自言自语的样子,试图
跟他或她搭上腔。
“ ‘ 火星王子 ’ 自言自语:
‘ 聊天室真无聊! ’ ”
“ ‘ 窈窕淑女 ’ 自言自语:
‘ 无聊的是人,不是聊天室。
’ ”
“ ‘ 火星王子 ’ 自言自语:
‘ 要是没人捣乱,聊天室也许没这么无聊。
’ ”
“ ‘ 窈窕淑女 ’ 自言自语:
‘ 有人见义勇为,有人不识好歹。
’ ”
“ ‘ 火星王子 ’ 恼怒地对
‘ 窈窕淑女’说道: ‘ 你说谁不识好歹了?你为什么
要在这里烦人? ’ ‘ :{
’ ”
“ ‘ 窈窕淑女 ’ 自言自语:
‘ 拒绝与人聊,就是拥抱无聊。
’ ”
“ ‘ 火星王子 ’ 不耐烦地对
‘ 窈窕淑女 ’ 说道: ‘ 我不要别人保护,也不想要
一个姐姐! ’ ‘ :┊ ’
”
“ ‘ 窈窕淑女 ’ 微笑地对
‘ 火星王子 ’ 说: ‘ 你高高在上的一个王子,叫我姐
姐,真让我高兴。我只想问一句:
“ 你是不是还穿开裆裤?
” ’ ‘ :) ’ ”
“ ‘ 火星王子 ’ 伸出愤怒的拳头向
‘ 窈窕淑女 ’ 打来: ‘ 谁叫你姐姐了?你这
个女流氓分子!叫你妹妹还不配!
’ ‘ :∫ ’ ”
“ ‘ 窈窕淑女 ’ 用手护住自己的脸,对
‘ 火星王子 ’ 抱怨说: ‘ 哥哥你别发火
嘛,有话就好好说。 ’
‘ :) ’ ”
陆续进来几个新面孔,不阴不阳地对我冷嘲热讽,让我感觉到他们就是那几个
刚才被踢出去的家伙,现在又改名换姓混进聊天室里来了。我不理睬他们。
“ 火星
王子 ” 却好像没看出来这些家伙其实就是那些刚才被踢出聊天室的家伙,他或她为
我遭到嘲讽鸣不平,那些家伙便又将矛头对准了
“ 火星王子 ” ,进行比上次更加猛
烈的攻击。我又满脸微笑地为
“ 火星王子 ” 解围,但这一次那些家伙根本就不想理
睬我,只顾拼命地攻击
“ 火星王子 ” , “ 火星王子
” 也火冒三丈,摆开架式与他们
疯狂对骂。看样子,这样下去,
“ 火星王子 ” 也会跟他们一样被踢出聊天室了,于
是我使出浑身解数,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打字,对那帮家伙进行微笑劝阻,终于将他
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来了。他们用污秽的语言对我进行围攻,随着骂场在滚动
字幕上的扩展,他们的命运当然也像上次一样,一个一个被网管踢出了聊天室。聊
天室里便又只剩下我们四人,两个热谈者,
“ 火星王子 ” ,还有我。终于,
“ 火星
王子 ” 主动跟我说话了。
“ ‘ 火星王子 ’ 抱拳对 ‘ 窈窕淑女
’ 说: ‘ 谢谢你了,大
姐!前面对你不敬,请原谅。’‘:│
’ ”
“ ‘ 窈窕淑女 ’ 笑道:
‘ 不用谢,别客气。只是我叫你哥哥,你叫我大姐,看
来咱们都争着扮小,那么我究竟该怎么称呼你呢?
’ ‘ :0 ’ ”
“ ‘ 火星王子 ’ 诚恳地说:
‘ 我向你保证,我必须叫你大姐。’
‘:} ’ ”
“ ‘ 窈窕淑女 ’ 不太相信地说:
‘ 你怎么能保证我一定大过你?也许我还是初
中生呢。 ’ ‘ ;) ’ ”
那两个热谈者中的一个插嘴了,我还以为他们两个互相谈得对外界完全麻木无
知了呢。 “ ‘ 一罐子臭狗屎
’ 惊讶地对 ‘ 窈窕淑女 ’ 叫道:
‘ 你还是初中女生,未
成年呀?为什么到这臭聊天室里来掺和?
’ ‘ :() ’ ”
“ ‘ 火星王子 ’ 将手放在胸口上:
‘ 老实跟你说,我小学生呢。
’ ‘ :) ’ ”
另外那个热谈者也叫了起来。
“ ‘ 抽水马桶 ’ 惊讶地对
‘ 火星王子 ’ 叫道: ‘
什么?有冇搞错哇,你才小学生?细路仔跑里头来做咩事呀?乖乖,别学坏了呀。’
‘ :! ’ ”
“ ‘ 火星王子 ’ 对 ‘
窈窕淑女 ’ 说: ‘ 这里有人打岔,我们到别的聊天室里去
吧。 ’ ”
“ ‘ 一罐子臭狗屎 ’
对 ‘ 火星王子 ’ 建议说:
‘ 别的聊天室也许更糟,你们就
别去了,如果不想别人打扰你们,可以去这里的密谈间嘛。
’ ‘ :) ’ ” 接着 “ 一
罐子臭狗屎 ” 详细介绍了去
“ 一对一 ” 密谈室的方法。
“ 火星王子 ” 觉得这建议不错,便邀请我按照
“ 一罐子臭狗屎 ” 介绍的方法,
进入了一间加密保护的
“ 一对一 ” 密谈室。在密谈室里我们一直谈到天亮,对她来
说应该是一直谈到天黑,因为她住在地球的那面。我之所以出了密谈室就把
“ 火星
王子 ” 叫做她,是因为通过密谈,我了解到
“ 火星王子 ” 其实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现在正读三年级,我也告诉了她一些我的实际情况,比如说我的年龄和性别,等等。
我们约定以后上网密谈,就用我们密谈时的相互称呼做网名,她叫我
“ 哥哥 ” ,我
叫她 “ 小妹妹 ” 。我把她真的看成了自己的小妹妹,我是说,我终于能够在网上的
密谈室里,跟自己的 “ 小妹妹
” ,进行推心置腹无所不谈的亲密交流了,只是我们
在一起交流的时间,得由我们双方商定。
“ 网恋 ” 的念头,并没有因为我在网上找到了交心的
“ 小妹妹 ” 而消失,它似
乎还变得越来越强烈了,甚至扰乱了我日常生活的平静,使我不得不拼命到网上去
搜寻那个将令我神魂颠倒的
“ 她 ” 。闯遍了大部分中文聊天室,在还没有找到
“ 她”
之前,我几乎就要发疯了。我快要放弃这种大海捞针式搜寻的时候,一天深夜在一
间号称 “ 罗曼司 ” 的聊天室里,我突然感觉到,也许我找到了
“ 她 ” 。 “ 她 ” 的网
名叫 “ 初恋情人 ” ,这几个字看了总让人心动,大概这也是聊天室很多人争先恐后
跟 “ 初恋情人 ” 套近乎的原因。
“ 初恋情人 ” 具有一定神秘性,因为
“ 她 ” 或他对
性别、年龄、居住地及其相关问题不是拒绝回答,就是闪烁其词,弄得模模糊糊
,
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多数聊天客还是将
“ 初恋情人 ” 看作女性,至于
“ 她 ” 的年纪和住地,大
家似乎都拿捏不准。 “ 初恋情人
” 还具有一种了得的魔力,
“ 她 ” 能够制止因自己
而争风吃醋的聊天客之间的骂战。跟
“ 初恋情人 ” 手谈让人激动,
“ 她 ” 那些既具
有激情又富于哲理的言辞,也叫人爱不释手,不过
“ 她 ” 有时也能让你胡思乱想,
或者叫你感到沮丧。也许这正是
“ 初恋情人 ” 难以言说的迷人气质,
“ 她 ” 这种气
质叫我跟 “ 她 ” (我不愿相信或者是他)手谈时心中总是
“ 砰砰 ” 直跳,好在“她”
的打字速度比我还慢,使我偶尔有时间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我仍然无法完全理性
地进行控制。
分析 “ 初恋情人 ” 的打字速度和吐字流量,我可以想象出
“ 她 ” 手指敲击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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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力度, “ 她 ” 的思维和手指的灵活度,
“ 她 ” 手部及全身韧带的大小和强度,进
而推测出 “ 她 ” 身体的肌肉和骨胳,搭配上大致相应的感觉和消化器官,再覆盖相
应的女性皮毛,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
“ 她 ” ,便鲜明地呈现在我
的面前。作为一个面对面近距离仔细观察和描绘过成千上万人的职业肖像画家,同
时拥有为警察局根据些微线索描画嫌疑罪犯的经验,我有足够的形象想象能力来根
据分析的结果大致还原出
“ 初恋情人 ” 的形象,但
“ 初恋情人” 的网上言语行为和
词字所指表现出来的信息,却不断变化和难以捉摸,它使即时信息分析结果不断发
生变化,进而使得我根据分析结果想象出来的
“ 初恋情人 ” 的形象,也不断发生某
些微妙的变化。这样,我脑海里便闪现出
“ 初恋情人 ” 无穷无尽的清晰系列形象,
但 “ 她们 ” 却无法固定下来,转瞬即逝。
也许,在我的脑海里闪现过比较接近
“ 初恋情人” 真实形象的形象,可是我无
法确定究竟是这无尽形象系列中的哪一个形象。也许,甚至在这无尽的系列形象中,
根本就没有跟 “ 初恋情人
” 真实形象相象的形象,或者还没有出现这样一种形象,
在我的分析和想象的过程中,说不定某个环节出了错。更叫我感到不安的是,也许
这种分析和想象来得太玄乎,在真实的存在物和推理想象出来的存在物形象之间,
没有多层次的准确界定,从而导致了它们之间的脱节。尽管我曾经为警察局进行过
类似的形象复原绘画,形象准确概率在70~95%之间,但警察局总能够为我提
供一些形象特征的描述,比如年龄、性别、血型、五官特征、声音特征、力量大小
等等,甚至警察局有时还能够提供犯罪嫌犯的形迹如反映嫌犯骨胳大小、身体重量、
高矮瘦肥的脚印,反映嫌犯性格和力度的指模等照片、录像,或其它相关实物,手
套、鞋帽、衣裤等视觉物像。
要推理和想象出 “ 初恋情人
” 的视觉形象来,比我接受的犯罪嫌犯复原画像工
作要困难得多,因为我无法从网上获得
“ 她 ” 的相关视觉资料,甚至在我们进入加
密的密谈室之后, “ 初恋情人
” 也绝不向我透露有关 “
她” 物身的真实情况。我脑
海中推理想象出来的转瞬即逝的,
“ 初恋情人 ” 无尽的清晰系列形象,似乎消解了
传显信息的 “ 初恋情人 ”
的真实形象。 “ 初恋情人
” 的手谈言语,没有反映
“ 她”
性格、力度、运笔习惯等有效信息的视觉性文字笔迹,只有电脑屏幕上以变化速度
蹦出、词字集束大小变换的规范化文字印刷体,虽然它们也反映了
“ 她 ” 手指敲击
键盘的力度及 “ 她 ” 的思维和手指灵活度的一些信息,但这些信息比视觉性文字笔
迹(包括 “ 她 ” 写字过程的传显)所含的信息,对组构
“ 她 ” 的形象来得更加抽象
和难以捉摸。甚至在密谈室里,
“ 初恋情人 ” 也并不对我敞开所有的秘密,尤其是
有关 “ 她 ” 真实身份的秘密。她只愿意采用印刷体文字流,而不是语音流或者视像
流跟我进行交流,以便维持
“ 她 ” 的神秘性。虽然我有为警察局复原犯罪嫌犯形象
的成功经验,但我仍然对根据如此抽象空洞的理据和信息,通过推理与想象还原形
象的可行性表示一定的怀疑。
在电脑屏幕上吐露出来的隐瞒了存在物真实身份的印刷体文字与真实存在物之
间,具有某种必然的限定性形象联系吗?我甚至不得不问,
“ 初恋情人 ” 存在吗?
但是,我可以怀疑一切,却不能够怀疑
“ 初恋情人 ” 的真实存在。
“ 初恋情人” 跟
我交流,所以 “ 初恋情人
” 跟我一样地存在。我们交流,我们存在。我做为存在的
主体,因为交流,而使感知对象
“ 初恋情人 ” 借助我的意识,得以在我的感知中存
在。由交流时 “ 初恋情人
” 存在的结论,我可以借助逻辑的力量推论,在我们网上
邂逅之前, “ 初恋情人 ”
就已经存在,邂逅之前
“ 初恋情人 ” 存在的时间幅度,在
“ 她 ” 的出生日期和跟我邂逅交流的日期之间。如果我们从来没有邂逅,我从来就
不知道有一个 “ 初恋情人
” ,那么对于我来说, “
她 ” 存在吗?或者说,那时
“ 初
恋情人 ” 不存在吗?也就是说,那时她只是虚无?在我说
“ 初恋情人 ” 不存在的时
候,我已经假定了 “ 她 ”
的 “ 存在问题 ” 的成立。所以,虚无不可言说。也许我可
以说,在我们邂逅之前,
“ 初恋情人 ” 存不存在对我没有意义。就像太空中我不知
道的地方有没有一颗星球,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一样。在人类彻底消失以后,人类曾
经拥有的一切活动还有什么意义呢?对谁有意义?那个
“ 谁 ” 是谁?那个 “ 谁 ” 存
在吗?瞧,这样思考下去,我又回到了
“ 存在不存在 ” 的愚蠢问题。我不愿去想那
么多了,只要对我来说,
“ 初恋情人 ” 存在,这就够了。
“ 她 ” 究竟有什么样的视
觉形象,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只要
“ 她 ” 正常,有鼻子有眼有意识,
“ 她 ”
拥有的第一第二性征都不是冰凉麻木的高山岩石。当我抛开关于
“ 初恋情人 ” 的 “
确定形象 ” 焦虑,让 “ 她
” 处在 “ 形象不确定 ” 之中,我觉得自己获得了某种视觉
上的形象解放。
我心中获得视觉上形象解放的
“ 初恋情人 ” 的想象形象,仍然可以拥有形象的
立体感,这种立体感与光像相连,却又外于光像。从来没有接触过光像的人(如天
生的瞎子),是不可能有我们所理解的想象形象的,也许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想象形
象,但与我们感觉的想象形象不会一样。如果让一个天生瞎子写小说,瞎子作家塑
造的 “ 初恋情人 ” 的立体形象,也许我们明眼人或曾经是明眼人的瞎子读起来能产
生我们正常人的立体形象,但这只是因为瞎子作家接受了大语境中的明眼人文学体
系的符号与术语,瞎子作家自己心中的
“ 初恋情人 ” 的立体形象与他要告诉我们的
“ 初恋情人 ” 的立体形象,和我们所接受到的
“ 初恋情人 ” 的立体形象是完全不一
样的。就像明眼人小说里的明眼形象被天生瞎子读进去,就变成完全不同的瞎眼形
象了。天生瞎子心中的瞎眼形象主要来自于触觉、听觉和嗅觉等感觉基础。天生瞎
子的瞎眼形象是没有光作用其间的立体形象,首先可能是触觉上的质感、体积感和
方向感,瞎子作家着重表现的是混沌中
“ 初恋情人 ” 身体柔热而潮润的肌肤,外体
部位的起伏走向、大小和手感;其次是瞎子作家双耳(由于双耳的位置不一样,相
对于声源有不同的距离和方位)接受到形象声波的微妙差异产生的立体感,瞎子作
家在这方面着重表现的是
“ 初恋情人 ” 微弱而急促的呼吸,身体转动和位移拨弄出
来的摩擦声响;然后是瞎子作家特有的嗅觉立体感(这一点需要进一步的观察、分
析与论证),嗅觉立体感的产生也许类似于视觉立体感或听觉立体感的产生,是由
于鼻子双孔的位置的微妙差异(类似双眼和双耳的位置差异)来辨别感知的(也许
在这一点上,正常人由于强烈视觉信息的干扰,无法像瞎子一样敏锐觉察出双鼻孔
接收与处理的微妙嗅觉立体感),瞎子作家在这方面着重要表现的是
“ 初恋情人 ”
全身上下大小孔穴释放出来的各样浓烈或清淡的身体气味,
“ 初恋情人 ” 的气息、
唾沫味、乳臭、汗味、狐臭、污垢味、尿液味、经血腥味、残留精液味、牙齿缝隙
里的腐肉气味、胃里发酵食物的酸臭、消化不良的臭屁以及肛门上未擦干净的粪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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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综合形成的嗅觉立体感。
瞎子作家描绘出来的想象形象,减弱甚至部分放弃了明眼作家的三维空间感,
而侧重了多维形象立体感中三维空间感外的其它几维感觉,如时间、触觉、听觉、
嗅觉、心理等方面的立体感。多维文学形象立体感中的第四维──时间,在文学形
象的描写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文学文本也是由线性语言组成的,即使描写
“ 初恋情人 ” 的静止脸孔,也得由线性语言在时间中逐渐组构和展示,时间是文学
形象立体感产生的先决条件和基础,文学本质上是时间艺术,没有时间的足够量,
便没有文学,文学的立体感便也就无以附存。这就是为什么静止的文学形象也需要
时间来展示和解读,更不用说动态文学形象了。这也就为一座静止的沙丘进入小说
描写的主体,客观上进行了合理的解释。在描写静止物的文学线性过程中,时间的
垂延,使依附于时间的,结构与解构文学形象的现实世界中的生命,得以展现。在
文学的线性问题上,我们听到关于
“ 字母线性排列拉丁语系文字天然适合文学
” (
在我们以方块象形文字为写作工具的人听来,就觉得有
“ 非字母线性排列的方块象
形汉字就未必了 ” 的模模糊糊的言外之意了)的论调就应该不足为怪了。与这一论
调相辅相成的论调 “ 字母线性排列拉丁语系文字天然适合抽象思维作品
” ,则更加
甚嚣尘上。对于 “ 字母线性排列拉丁语系文字天然适合抽象思维作品
” 的论调,我
没有兴趣和时间去进行辩析,对于
“ 字母线性排列拉丁语系文字天然适合文学
” 的
论调,我也不表示反对,因为拉丁语系的文学成就证明了这一点,但是我要进行震
耳欲聋的补充说明: “ 视觉幅射性与线性结合的象形汉文字,更天然地适合本质上
为形象艺术的文学。 ” 中国文学史上的诗歌艺术成就证明过这一点。现代以来从文
言文里解放出来的汉文字,在与视觉相关的形象艺术的文学中,正释放出前所未有
的语言文字能量,并终将整体成就汉语语言文学(必要条件是文学创作的充分自由
与独立)。发展得相对完善的汉语象形文字,在拥有语言的共通性线性的同时,更
具有象形的直观幅射性,从而包涵更丰富与更浓郁的形象信息量,能够将形象艺术
的文学的能量发挥到极致。
不过,即使我这个使用象形方块汉字写作的明眼作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
初恋情人 ” 好了,尽管在
“ 初恋情人 ” 形象问题上我获得了某种视觉上的形象解放。
老实说, “ 初恋情人 ” 这几个字,对世界上所有过来人来说,都显得威力太猛,大
有能指符号淹没所指形象的势头。因为在每一位过来人的脑海里,都预先存留着一
个势能强大,与 “ 初恋情人
” 几个字胶着粘连,令人砰然心动的具体形象。他们在
解读和重构我所描绘的
“ 初恋情人 ” 的形象时,无可奈何地混和进他们自己脑海里
预先存留的初恋情人的形象,从而使他们重构后的
“ 初恋情人 ” 的形象,成为我所
描绘的 “ 初恋情人 ” 形象的奇特变体。就是说,如果说我描绘的
“ 初恋情人 ” 是一
个平行六面体,那么他们重构后的
“ 初恋情人 ” ,便是平行六面体格子型式多样排
序的布拉维空间格子。我可管不了那些花样百出的布拉维空间格子平移族。我大可
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或下意识地将
“ 初恋情人 ” 想象成任何让我愉悦激动的形象,
形象的限定性内容成为我随心所欲的冒险产物。一个充满激情的哲学思考者。在这
一点上,我跟马丁 · 海德格尔的观点相似:哲学家是某种形态的诗人。同时我认为,
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家,首先具有诗人气质。我进一步认为,卓越的小说家既是某种
形态的诗人,也是某种形态的哲学家。
我给 “ 初恋情人 ” 取了个中空的,能指势能不那么威猛的名字:口口。我之所
以要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过去一个短篇小说里的女主人公也叫口口,那篇小说让
我感到亲切,而且口口这满是空白的名字像雪白的画布,任由我在上面恣情作画,
不断覆盖和改变,无尽地变换。只是这个口口,不是我那篇小说里的口口。这个活
生生的口口没有任何反对我叫她口口的意思,倒好像她本来就叫做口口似的。这个
口口把我弄得神魂颠倒,要是她没有如期来到网上密室里跟我手谈,我就会不知如
何是好,提不起食欲吃饭,也睡不好觉,更干不好任何事情,直到她下次出现在网
上的密谈室里。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陷入了网恋,潮湿的肉体粘在了口口为我编织
的不可见情恋之网上。口口像黑暗中的毛茸蜘蛛,盘踞在不可见的网中央,懒慵又
富激情地敲击着电脑键盘,而我则随着她的敲击情绪起伏。口口仿佛是存在与虚无、
理性与非理性、情爱与淫欲、神圣与凡俗、高贵与低贱等等的模糊集合。当我隔着
不可见的遥远空间揣测和想象,捕获感觉中变幻的口口时,我仿佛是做梦说梦的疯
痴。
口口。舌的中后部抵触上颚,突然连续放开,气流两次爆破而出,摩擦过上颚
和牙齿,发出热带洼地乔木籽爆般的联绵声响──口口,听上去像闷热仲夏里啜饮
可口可乐。喜玛拉雅山珠穆朗玛峰蒸腾翻涌的云雾。人类幻想力量的颠峰。宇宙深
处不可知空间单元里星球殒落后吞没一切的神秘黑洞。口口的神秘类似于黑洞,我
只能通过观察黑洞的外围──网络传输的手谈语符,来推测和想象口口黑洞。我像
太空中一颗被遥远空间里的口口黑洞深深吸引的燃烧星球,在宇宙里划出酒醉的不
可见时空轨迹。
也许,在主观控制的耳鸣中,我能接收到微弱的,遥远口口身体鼓弄出来的众
多不可听声波,因为我似乎能感觉到口口身体脉搏的剧烈跳动,内分泌的徐缓释流,
卵子的神秘诞生,细胞的新陈代谢和口口身体对其它形而下存在的焦躁触摩,所有
这一切都汇入宇宙背景不可听的鸿蒙声波之中。在这不可听的鸿蒙声波里,我又像
一只僵硬的赤裸鸟,依靠尾部雀屏般延展飘扬的黑色卷毛,以蓝色星球的速度和轨
迹在宇宙中作生命痉挛的唯美舞蹈。
那么它就是亚当在月亮的另一面吞食不下而卡在喉头的那只苹果了?是的,是
呢。它曾经在撒满沙粒的泥盒中爆裂。中空月亮腹腔里逸出的风很快消失在月亮表
面的荒漠上空。月球万有引力之虹周期牵引伊利湖的潮汐,使无尽的尼亚加拉大瀑
布飞流直下,咆哮着冲击和侵蚀马蹄河床的坚硬岩石,起伏有期地吼唱着世界蜜月
之都的潮汐之歌。
从一辆有几十扇墨色窗户的长林肯的天窗里,伸出穿婚礼服拥抱热吻的新娘新
郎上半身,他们起伏痉挛的身姿使你不能不相信布拉德福德咽口水时的告白:
“ 他
们打真军呢。 ” 人们无法透过林肯车窗的墨色玻璃,读到里面新娘新郎肉欲横流的
下半身写作的即兴诗歌,街上游人只能自我发泄地大声喝彩,街中汽车司机们也只
得嫉妒地狂乱鸣笛。 “ 才结婚呢!
” “ 才结婚呢!! ” “ 我们才结婚!!!
” 在这
世界奇景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城,世界著名的
“ 蜜月之都 ” ,在满布城市和景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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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 “ 才结婚呢 ” 几个彩色大字,遮掩了窗户的各式汽车里,汽车旅馆房间的水床上,
和高星旅馆总统套房的真皮沙发里,不分昼夜,永远上演着新郎新娘上半身与下半
身混合二进制激情演绎的及时行乐成人剧。
世界自然奇迹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和
“ 蜜月之都 ” 里的新婚成人剧,跟天上的
月亮自然有着紧密联系,即使克利富通山街和维多利亚街稀奇古怪的各种恐怖屋、
主题蜡像馆、立体电影院、游乐场、旅游品商场、餐馆、酒吧、咖啡屋、大型赌场,
和我开设的 “ 神殿 ” 画廊里的现实活剧,也跟太阳与月亮的轮换,以及月亮的阴晴
圆缺,有着说不明道不白的密切关系。那悬挂在尼亚加拉大瀑布上空,沐浴在瀑布
升腾的飞沫中的神秘月亮,还与人类的原始生命冲动、产排卵子的周期潮汐、肉体
相对伸缩的固体潮、精神开朗与压抑的情绪起伏、(因潮汐拖慢地球自转速度而产
生的)对时间与空间体验的变异,以及人类的神话、诗意和孤独情结,都有着千丝
万缕的神秘联系。所以,要是有什么傻瓜为了销毁核武器,而一本正经地声称
“ 用
原子弹摧毁月球,让月亮消失,可以使地球的自转速度回复正常,倾斜的地极回复
到与地球公转轨道面垂直的角度,地球上任何一点所受太阳光的角度都会保持不变
了,气候和温度变化会更加稳定
” 的话,那我一定会跟他急,哪怕这种消息是愚人
节释放出来的骗人消息也不例外。我这可不是瞎说,最近我就在中文网站的军事论
坛上把这种观点批驳得体无完肤,据说提出这种观点的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国度里
的一名专家,虽然我跟老陀有着某种无法割裂的关系,我是说,我的硕士论文写的
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叙事艺术》,但我也饶不了那个对月亮口出狂言的鲁莽
家伙,尽管他本人可能看不到我的贴子,看到了我的贴子也不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我敢打赌他不懂中文),而且网上也有人提醒我消消气,说那确实是愚人节的消
息。但我一点也不为驳斥了这样一种不是愚蠢无知,就是邪恶歹毒的观点而感到后
悔,那怕提出这种观点的那个专家纯粹是被人虚构出来的。即使是这样一个被人虚
构出来的家伙,如果按照文本人为预设的内在规则,那种对月亮的恶毒观点根植于
他的头脑,那他也就名正言顺地撞到了我愤怒攻击的枪口下。一个虚构人物,有时
也得为作者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言行负责,如果那种虚构具有某种艺术真实性的话。
网友 “ 帝国雄鸡 ” 嘲笑道:
“ 你不过是个焦虑狂,具有强烈的月亮情结而已,
要是没有了月亮,那你就睡不着觉了。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人类造一面巨大的
反射阳光的圆形毛镜,让它绕着地球转,把它象征性地当成月亮,就把月亮代替了。
如果毛镜足够大,还可以把地球的夜晚也照耀得如同白昼,这替代的月亮,也就变
成太阳了。这样,黑夜和月亮就彻底消失,地球上只有永恒的白昼和太阳。
” “ 帝
国雄鸡 ” 煞有介事的建议也使我感到恼火,这个建议像炸掉月亮的建议一样让我感
到恐惧。永恒的太阳和白昼?我的老天,想想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别忘了把月
球消失的因素也考虑进去)!无穷无尽的白昼,这哪里还有什么诗意?本来阴阳的
世界缺失了阴,哪里还有激发人们想象的神秘?由于原来相对低温的夜晚也变成了
白昼,地球的总体温度升高了,月球的消失又使地极与地球公转轨道面垂直,高山
和南北极的某些冰雪会融化,海平面可能上涨,人类栖居的土地有些可能会沉入海
底,陆岛面积可能越来越小。地球上与月球潮汐相关的一切物理和精神现象都会消
退。缺少变化的温度和气候。人身上的生物钟发生了可怕的变化。没有月球的帮助,
女人不再按期排卵,人类的原始冲动趋缓,生命力降低。地球系统许多参数的改变
和不平衡,终将改变人类的基因,人类有可能变化成非人,甚至因此走向毁灭。
“ 帝国雄鸡 ” 反驳说:
“ 你不是说过,无论如何,人类终究逃脱不了完全灭亡
的悲剧宿命吗?既然如此,那么摧毁月球作为改善人类处境的一种尝试,虽然它最
后导致了人类的灭亡,我觉得也没什么可以责难的。
” “ 不错,人类的宿命是最终
毁灭。但摧毁月球是人类不审慎的自我非命行为。我坚定地认为人类的毁灭,无论
如何也应该避免由人类愚蠢的自我非命行动引起,
” 我铿锵地键入这几行字,然后
喝一口冰豆奶。冰豆奶虽然惬意,我的心情却分外沉重,我叹气摇头地手说:
“ 不
过,这实在太可悲了,即使那注定的人类末日,如果不是人类自我非命,也没有人
能够最后看到。因为在人类逃离地球之前,地球参数就早已慢慢地改变,人也已经
变得不太像人了。借助科学技术的力量,人类在宇宙中作驿站式星球转换的旅行跳
跃,但每个星球的系统参数都跟地球上的系统参数不一样,人类便在无尽的星际流
浪中不自觉地演变成了非人类。这不是很恐怖吗?直到非人类彻底毁灭,也没有人
能最后看见人类的末日!因为人类的末日,实际是一个人类不自觉的,人类转化成
非人类的模糊漫长的演变过程。
”
坐在尼亚加拉大瀑布城蝴蝶公园挨河边的野餐桌旁,我跟
“ 帝国雄鸡 ” 手谈了
这段悲哀的话,便合上了超薄型手提电脑,望着美如天堂的尼亚加拉(如果有天堂,
天堂的美丽也不过如此),陷入了沉思。刚从多伦多来到尼亚加拉大瀑布城时,看
到这小城里的居民那么安祥地坐在自己的阳台上,我心想,天哪,生活得这么安静,
长期下来,不麻木也会发疯吧?这么平静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能习惯这种生
活吗?现在,一晃就好多年过去了,也已经五子登科,生活宽裕,我和家人也早已
习惯并喜欢上这种与世无争,自由自在的宁静生活了。这不是自己年少时所希望的,
“在一个美如天堂的世界名胜风景区安居乐业,自由自在地画画和写作
” 吗?现在
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加吸引我呢?你说说看,如果我真的也认同你的说法,
那我马上就搬到那儿去。人首先是地球人,理所当然是世界公民嘛,人应该有权力
生活在任何他(她)希望在那里生活的地方。
什么,你说纽约?年轻未出国时,也许那是我的首选,出国后,常去纽约,这
种观念便改变了,尤其911后,我更不会选择纽约。巴黎?不错,但我不会法语。
伦敦吗?过于岛国情调。你说北京?嗯,可惜黄沙太多。夏威夷风景优美?但太海
中间了。我并不是说尼亚加拉大瀑布城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但就我所知它是目前
最适合我的地方,在可预见的未来也没有要搬到其它地方去的意思。我确实对世界
上的许多地方感到兴趣,除前面提到的那些地方,以及我已经去看过的一些地方,
还有些地方也值得去看看,旅游旅游,免得将来后悔,像什么雅典、罗马啦,敦煌、
桂林、黄山啦,柏林、莫斯科、东京、开罗、拉斯维加斯以及洛杉矶啦。只要时间
合适,就可以买张机票飞到那些地方去玩玩,做个正经八百的纯游人。你可不要嘲
笑我什么 “ ‘ 孙大圣到此一游
’ 的庸俗旅游愿望 ” ,攻击我
“ 空虚可笑的占有欲 ” 。
我并不认为 “ 去那些自己魂萦梦牵的地方走动走动才心安
” 是一种有点儿神经质的
古怪行为,但我承认这种行为跟在购物名单上打勾具有某种类似的勾销意义。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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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名单上还没打勾的地方,总让我感到某种焦虑,这种焦虑跟有生之年能否真的
到那些地方去看看的未来不确定性有很大关系,死亡的虚无从这种焦虑里冒了出来,
驱赶不去。我知道自己说话有点儿模糊,我说要到这些地方去
“ 旅游旅游,免得将
来后悔 ” ,这个 “ 将来 ” 当然主要是指生后,因为有生之年总笼罩在未来不确定性
中,也许将来还可能去那些地方旅游呢,没有必要为
“ 将来可能做到的事情 ”
作 “
将来做不到 ” 的后悔。然而这里却有个显而易见的矛盾,生后我还可能后悔吗?如
果那时我还能够后悔,那么后悔的主体就是我的灵魂了,这也证明我有独立于身体
的不死的灵魂。可是我怎么知道我生后的灵魂后悔了呢?我怎么知道我具有独立于
身体的不死灵魂?究竟有没有独立于身体而存在的灵魂,是一个无法证伪的命题,
至少目前如此。人在生里观照死,人,却无法在死里观照生,因为死了的人无法在
死里,死里的人不成其为人。这种事情思考起来非常痛苦。
痛苦的时候我想起了影子说过的话:
“ 这个世界一切都是虚的,只有钱是真实
的。 ” 我觉得这简直是黑色幽默,不由得在痛苦中又笑出了声来。好在我早已解决
了影子认为是世界上最真实的东西的
“ 钱 ” 的问题,我的小说、绘画和诗歌的创作,
以及学术著述,都把赚钱的因素完全摒弃,一句话,创作或著述的时候,根本不考
虑出版的问题,我用虚无隔离了出版问题。我的创作和著述不但摒弃钱的因素,也
排除其它方面因素的种种干扰,力图做到心性的绝对自由。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做
到了这一点,这使我感到自豪,也是我享受生命的自由的一种绝好方式。至于创作
或著述之外或者之后,我当然可以联系作品或著作的出版、发表或展出(尽管完全
依靠自己的力量,我也能够保证它们最终得到出版、发表或展出,因为我拥有出版
的自由环境和经济条件,这是我关于出版的信心的源泉与保证),至于它们好不好
销,那就听天由命了。不过你创作或著述时不考虑出版问题,你的作品却有可能以
质胜出,成为一版再版永远再版的常销书,这种事情的发生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有时候挡都挡不住的。
你说人生如白驹过隙,只有作品和著作保留下来,但不可能永垂人世。从更高
的层次上看,这种想法是非常正确的,因为作品和著作终将消灭(在时间中生成,
也将在时间中消灭)。在现实意义上,作品和著作的永恒,其实只是时间的有限延
宕,永恒在现实中并不真实存在,它只是个满足人类虚荣的虚构名词和概念而已。
最高层次对人类所有活动(包括创作和著述)做出
“ 绝对无意义” 的宣判。但人类
同时也生活在相对低的层次,在这些层次上,人类有些活动还是具有一定的意义。
人类活动在 “ 相对有意义
” 的层次上顽强展开, “
相对有意义” 成为人类活动的驱
动力。人类活动的相对意义,是人类自身选择和赋予的,在这里,没有什么上帝。
你的创作和著述与你的存在互为依存,是无厚度不规则延展的生命曲面的表与
里。你的作品和著作通过普在的人性,与同时代或不同时代的他人进行生命体验的
对话。你的作品和著作借以与他人对话的,是你的文字和色彩符号嫁接过来的你的
虚拟灵魂,在这一符号学的奇迹中,让人感觉到,似乎你的灵魂能够脱离你的身体
而独立存在,似乎你获得了不死的灵魂。你的虚拟灵魂,也像你的真正灵魂一样,
需要一个借以栖息的身体。你的虚拟灵魂借以栖息的身体,就是你作品和著作的文
本。而让你原真灵魂里外化出来的虚拟灵魂得以垂延栖息的符号文本,也需要储存
在现实世界形而下的物质载体里,油墨与纸张、电子储存单元和电脑屏幕、颜料与
画布或纸张,以及记忆细胞和复现记忆的大脑等等。你原真灵魂、虚拟灵魂和文本
立足栖息的物质载体,漂浮在四维时空的现实世界里,显得如此脆弱,聚散无时,
并注定连带你的原真灵魂、虚拟灵魂和文本一起消弥。
你是一名二十世纪怀孕,二十一世纪生产的文字与色彩之母,你生产的长篇小
说、画作、诗歌和学术著作儿女们,属于二十一世纪及其以后的世纪。二十世纪里
不倦的奋斗超越,使你能够在二十一世纪里集中精力创作与著述,著述与创作,这
种境界来之不易,你当然会好好珍惜,你希望自己再创作十来部长篇小说、几百幅
画作和几部诗集,同时撰写几部学术著作。你觉得自己像一个靠三、四、五局扮本
致胜的乒乓球运动员,在后三局里不得有任何影响大局的严重差错。这种情况给了
你很大程度的心理压力,使你产生如履薄冰的时间焦虑。你希望自己有足够的时间
和精力完成自己的理想,
“ 在有生之年,我希望能够达成自己的目标。
” 你希望自
己的理想不会受到严重干扰,无常使也追赶不上你前进的步伐。尽管时间焦虑使高
速公路和木头房子都显得恐怖,但你决定不让时间焦虑影响到你的创作和著述,你
将抱着平常心进入创作和著述状态,完成多少算多少,不毛燥,不赶进度,随遇而
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苛求自己,尽力而为就行。你至少已经拥有一些作品
和著作屹立在世界上了,尽管你知道它们会在时间中,或随时间一起消亡,但你生
后永远也不会后悔,因为你无法向自己证明自己拥有不死的灵魂。
那只苹果是智慧树上的结果,它曾经狠砸在牛顿的大脑门上,让牛顿的脑袋开
了窍。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说结果重要重要。结果嘛,确实重要,因为它某种程度
上关系到生命活动的相对意义,但过程呢,那才是真正最重要的,过程是生命活动
本身,过程本身就是生命。
你马上跟贴讨论说,结果和过程有时互为因果,没有结果,便没有原来结果上
的新过程,结果某种程度上还决定着新过程的内容和本质。你以那只智慧苹果为例,
说什么智慧之树凝结那只智慧苹果的过程是重要的,不然就没有那结果了,但那结
出的果实砸了牛顿的脑袋之后又滚落到园地里,果肉在肥沃的土地里腐烂,果籽又
长出了新的智慧之树,这才有了新的结果过程,结出了更多的智慧苹果。是那只砸
在牛顿脑袋上,掉落在园地里的结果,决定了新的结果过程将重又结出智慧苹果。
我说, P · 柏拉图(这家伙给自己取个大哲学家的网名,也不知道他或她害不
害臊,他或她还自称曾经是美国某哲学论坛的执行版主,可我搜寻遍了网络,也找
不到那个论坛),你说得有道理,结果影响着下一结果过程的性质,但你说的是两
个结果过程,前一结果过程和下一结果过程。你不过在玩鸡生蛋蛋生鸡的糊弄人的
把戏,我现在只想探讨第一个结果过程和第一个结果之间的关系。拿长篇小说来说
吧,写作是过程,完成是结果(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完成也是一种结果),出版不出
版是结果的不同方式。我会怎么看?我把长篇小说的写作过程,看得比成书或不成
书的长篇小说结果,更为重要,因为那段写作过程,在时间上,就是我的那段生命
过程。这样,写作过程=生命过程。约掉公因数
“ 过程 ” (因为,过程=过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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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自明),然后我们得到:写作=生命。
P · 柏拉图马上跟我急了,他或她说,你这家伙把不可证伪的普遍性哲学,跟
可证伪的具体科学数学混淆起来了,我们谈论的问题会因此变得更加糊涂。
P · 柏拉图这家伙真没什么幽默感,还自称有犹太血统呢。如果他或她知道 P
在中文中的谐音,那他或她就不会用这个字母了,可惜这家伙不懂中文。这个屁柏
拉图!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了, P · 柏拉图先生,你真是个没有半点幽默感的家伙,你不要跟我扣什
么证伪不证伪的大帽子。我可真的是把写作看成生命的,套用迪卡尔那个语式,我
写作,因此我存在。尽管九泉之下的萨特先生会跑出来纠正说:我存在,然后我写
作。萨特的话是有道理的,我并不反对。但我更喜欢套用迪卡尔那个语式,这使我
对写作感到更加亲切。我写起小说来,有时可是要了命的,写小说那段日子,我就
沉浸在小说创作的意境中。
P · 柏拉图说,慢着,我该叫你中国作家还是加拿大作家?据说你们国家不承
认所有拥有其它国籍的海外华人的中国国籍,就是说不承认他们是中国人。比如说
你吧,你们国家承认你是加拿大人,但不承认你是中国人。既然不承认你是中国人,
那也就不好说你是什么中国作家了吧?不过,当个加拿大作家也就够了,虽然加拿
大作家没有美国作家牛逼。
我说,这的确是最愚蠢的事情之一,世界上许多发达国家和地区,都承认双重
国籍或多重国籍,中国以前也实行这种政策,后来因为某种原因放弃了这种政策,
不管这种改变在当时该不该,但现在它确实是应该改正过来了,双重国藉政策总有
一天应该恢复过来。目前我仍然认为自己即是加拿大作家,也是中国作家,尽管没
有人也没有什么机构承认我是中国作家,但我自己心里这么想想总是行的吧?你叫
我华人作家也行,这种叫法没人反对。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即使现在,中国
的国籍政策也不是铁板一块的,比如说,拥有他国国籍的香港居民,就可以既拥有
他国国籍,又拥有中国国籍,也就是说,中国在特别行政区香港以及澳门,就实行
双重国籍政策。香港澳门的中国人可以拥有双重国籍,为什么同是中国人的大陆中
国人就不能够拥有双重国籍呢?也就是说,为什么要剥夺掉拥有外国国籍的大陆中
国人的中国国籍呢?难道大陆中国人比香港澳门中国人低一等级不成?所以我觉得,
更正这个错误,只是个时间问题。
P · 柏拉图说,好了,别纠缠国籍问题了,你说你开始着手写那本大部头小说
的时候,像着了魔似的?那部长篇巨著叫什么来着?对了,一个痛苦的名字──《
痉挛挣扎的手》,我也希望能够读它呢,你为什么不让人把它翻译成英文?
我说,你会读到它的英文译本的,再说,将来如果有用英语写作更能到位的题
材,我会直接用英语写作。嗯,一个忽现的意象──大树般从大地破土而出痉挛挣
扎的手,试图抓住星星抓住万事万物的本质,使我产生了写作长篇小说《痉挛挣扎
的手》的念头。那时我准备考外国文学研究生,正在省城外语学院的出国英语进修
班里进修英语。夜晚去图书馆或阶梯教室写小说的时候,林荫道旁的树木都像从大
地里伸出来的痉挛挣扎的手,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徒劳的痛苦。那时候我心情激动,
一句一句地精写,不满意绝不落笔。我完全沉浸在小说的意境里,忘记了外面的世
界,偶尔梦游般走到学院的报纸栏板前,才意识到世界上发生了很多事情。校园里
栀子花飘香,那是我最喜欢闻的香味,于是,我的小说里便也充满了令人陶醉的栀
子花香。这部小说的开头写醉酒乘车,于是我回家乘车的时候,在列车上我便仿佛
生活在小说中了,汽笛长鸣,车轮碾压钢轨的
“ 喀嚓喀嚓 ” 声,金属在金属上的摩
擦声,列车穿过钢桥时的轰隆声响,窗外昏暗中的旋转灯火,窗玻璃上自己若隐若
现的虚像,餐车里桌面上的油腻,车厢里的漂白粉味,粘在粪坑上冲不下去的恶臭
的大便,哦,我的天哪,我真的生活在小说中了。不过,我的小说主人公实际上只
是个虚构人物,所以他是他,我是我,尽管我在主人公身上揉进了我的一些生活素
材。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我有时倒确实有把自己当成小说主人公的错觉,后来我出
国,坐飞机、火车和汽车,打工,都有这种生活在小说中的感觉。其中有一章取名
叫 “ 纸盒墙 ” ,那就是我在将纸盒往人行道堆砌成墙的时候脑海里蹦出来的名字。
还有另外一章的那句题记
“ 如果你不能把它提到诗意的高度,那你就把它上升为神
话 ” ,也是我操刀站在超市鱼部血淋淋的砧板前宰鱼,脑海里反复唠叨,挥之不去
的一句混帐语言。
P · 柏拉图说, “ 如果你不能把它提到诗意的高度,那你就把它上升为神话,”
依我的理解,是你在血腥中逃避美,在恐怖中呼唤神秘力量,在自我安慰里隐隐忏
悔。这句话本身就蕴涵诗意。我收到了你的诗歌伊妹儿,我不知道是否理解了你的
诗歌,但我觉得确实很有味道,我希望能够读到你的诗集。
我说,你读到的是我的英语诗歌,英语对我来说虽然也是艺术表达的手段之一,
但我还不能纯熟掌握,所以往往词不达意。你无法阅读我的汉语诗歌,目前只有汉
语诗歌才算是我的真正诗歌。我知道你又要劝我将汉语诗歌翻译成英语了,我会写
一些英语版的诗歌来。我更在意用英语写诗,就是说把自己的汉语诗歌再用英语的
形式写出来,而不大在意自己汉语诗歌的英译。如果说长篇小说还具有可译性(尽
管有些部分也是极难翻译的),那么我认为,总的说来诗歌无法翻译,因为诗歌某
种意义上就是诗歌语言形式本身,你改变了诗歌语言形式,你便也改变了诗歌。另
外我觉得在诗歌语言音响方面,英语诗歌有其长处,但汉语诗歌也有它独特的语言
音响,同时象形汉字还使汉语诗歌具有英语诗歌所缺乏的书面视觉象征意象,让懂
汉语领会汉语象征体系的读诗人一瞥,便能通过幅射状视觉性直觉把握汉语诗歌的
表象。象形汉字的汉语诗歌曾经在古代世界辉煌过,我相信,在二十一世纪及其以
后世纪的世界上,象形汉字的汉语诗歌将会不断地再创辉煌。
P · 柏拉图表示惊讶,真还难得有你这样对自己使用的语言拥有如此信心的人。
虽然我不认得汉字,但我觉得汉字看上去确实很漂亮,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西方
人要把汉字纹在自己的皮肤上了,纹身将汉字带到了世界大小角落,不过我还是首
先从唐人街的大小招牌和中文报上看到汉字的,我最初见到它们的时候就觉得它们
很有魔力,尽管我一直不认识汉字。一个个汉字就像一幅幅自足的图画,美丽而神
秘,我可是当真呢。
我微笑地手谈道(
P · 柏拉图先生在网路那头看不见我的微笑,但他或她能感
觉得到我的微笑吗?),我只能说你只仅仅看到了汉语的皮毛而已,有些毛发还是
杂毛,譬如说纹身汉字很多就是日本人借用的汉字,他们将汉字词序弄得古怪拗口,
甚至偶尔还对汉字进行一些莫明其妙的篡改。唐人街的招牌和中文报上的汉字,也
带着抹不去的不伦不类的遗古性、边缘化和广东话化。
P · 柏拉图说,可是我听台湾来的人说,大陆方面也将汉字拆改得惨不忍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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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千年发展传留下来的汉字和大陆改动后的汉字,大陆方面把它们叫做繁体字和简
体字,而台湾方面则将它们称做正体字和斜体字,你怎么认为呢?
我认真地说,我使用简体字写作,当然不乐意接受正体字和斜体字的说法,恐
怕大部分使用简体字的人都不会乐意接受这种说法。再说,在汉字里面,简化字终
究是少数,而且有些汉字笔划也确实太繁多了,实在需要进行简化。只是有些简体
字某种程度上丧失了原来繁体字的和谐与美观,确实也存在这样的问题。我并不想
为简化字辩护,我从小就使用简体字,我习惯了,觉得挺自然,也挺好的,还有一
种亲切感,尤其身处使用拉丁语系文字的世界里,对自己从小使用的方块汉字更加
感到亲切。
P · 柏拉图继续说,每个人都有权使用自己民族的文字,当然他也可以使用其
它民族的文字,我的意思是说,由于各类字典的存在,原则说来,在同一语种内,
客观上几乎所有人都有权使用这种语言的所有词汇,也就是说,同时代人有权使用
的词汇量是基本相同的。我记得有个网友说过:
“ 文学文本水平的高下实际在于作
家选择哪些词字,以及怎样排列组构这些词字。
” 你说对吗?
我哈哈大笑起来,喝一口冰豆奶,从牙逢里发出轻轻的
“ 嗤嗤 ” 声,便可以看
见街对面拴在屋前草坪里的那只白色的小狮毛狗突然吠叫起来(狗的辩听能力令人
惊奇),低领口的丰满女人会从屋里走出来,步下门前的木制台阶,弯低腰(看得
见她没穿胸罩)轻轻抚摸小狗的头颈,喂一小块东西(那可能是什么呢?食物吗?
我不能肯定),小狗便安静了下来,直到我下次心血来潮,再轻轻
“ 嗤 ” 一声,重
新启动这一略有变化的循环活剧。
我跟 P · 柏拉图手谈道,那句话不假,但有点枯燥和冷冰,而且它只片面强调
了字汇和字序,将字汇和字序与其它复杂因素隔离,并粗暴地抽取了出来。文学创
作远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按照那句话的意思,不加入其它因素,那最多不过是文字
游戏。偶尔文字游戏一下没什么不可以,但它不可能是全部,也不应该是全部。
P · 柏拉图辩驳说,没有人说文学就是文字游戏,不过,你不觉得语言有时候
显得苍白,无法表达你所要表达的东西,或者说有些东西是根本就无法表达的,而
有时候你写作了一大通,却不知道究竟要表达什么吗?
我说,你说得不错,小说家或诗人是有为语言的苍白苦恼的时候,在精神与物
质的存在和虚无面前,依附于精神与物质存在的人所创造出来的语言符号,有时确
实显得非常苍白无能。小说家或诗人有时是站在可言说与不可言说的交界线上,面
对不可言说,言说不可言说。有时候小说家与诗人以不言说言说,以沉默或者空白
言说可言说与不可言说。
P · 柏拉图置疑道,沉默与空白也是一种言说吗?那么在你看来不言说也是一
种言说?从语言符号的意义上来看,似乎言说本身是发生了的符号存在,而不言说,
便是符号虚无了,既然你认为不言说也是一种言说,那么按照你的习惯,你大概会
这样表示了:不言说=言说,也即,虚无=存在。这样你就将存在和虚无混淆起来,
抹杀了它们之间的差别。
这个没有幽默感,呆头呆脑的
P · 柏拉图,他或她竟然还对我那个闹着玩儿的
等式梗梗于怀,我微笑着摇了摇头,手说道,尊敬的
P · 柏拉图先生,我并不会像
你说的那样在存在和虚无之间认真地划等号,尽管存在和虚无在某种意义上有相同
的地方,譬如说它们都是名词和概念,如果没有拥有意识与自我意识的存在,便也
就无所谓存在或者虚无了。虚无有时候也是一种存在,尽管得有存在的陪衬与对存
在的期待。中国画里的空白,未完成的形状,表态会上的沉默等虚无的不言说,也
是一种变相的存在的言说。
P · 柏拉图问道,你不觉得无论小说、诗歌或者绘画,本质上都有点儿虚无吗?
如果文学艺术本质上是虚无的,你付出生命的代价去追求虚无是否值得?一生追求
虚无的文学艺术,又有什么意义呢?
叫我怎么跟这个自称是网络哲学论坛执行版主的
P · 柏拉图先生解释这个问题
呢,我望向窗外,重复了一遍嘘声、犬吠和低胸的活剧,然后跟
P · 柏拉图先生手
说,我不反对 “ 小说、诗歌或者绘画,本质上都有点儿虚无
” 的观点,你说文学艺
术某种意义上有点儿徒劳我也不会反对,至于问我为什么要在有限的人生里以生命
的代价追求虚无的小说、绘画和诗歌,哦,我的天啊,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叫我
怎么回答你呢?我首先只想轻言细语地反问一句:
“ 那么一生无所事事,也不去追
求文学艺术这种虚无的东西,生命就有意义了?
” 我知道你也无法回答,因为我们
互问的问题本质上是一样的,就看你站在什么层次上说话。层次不同,结论变化。
比如说,从自在的角度,在最高层次上,不存在
“ 有没有意义 ” 这样的问题,因为
“ 有没有意义 ” 是一种主观判断,你追不追求虚无的文学艺术,从宇宙的视角来看,
是一种自生自灭的事情,无所谓有没有意义。甚至
“ 从宇宙的视角来看…无所谓…
… ” 都得有个 “ 来看来谓 ”
的主体,当宇宙中没有了这种主体,这个问题便取消了,
坍塌于虚无。甚至虚无,也是一个寄生于存在的概念。当主观体消弥,连虚无也没
有了。
我几乎听得见 P · 柏拉图在网络那头嘿嘿地笑,他说了,你可是个极端虚无主
义者,你甚至将虚无也虚无掉了。
我说,你可不要贴个标签将我打倒,在最高层次上,说我极端悲观,或者极端
虚无,我会感到不舒服,感情上接受不了,但我不会坚决反对,尽管我讨厌标签这
种东西。可是在相对低的现实生活层次上,我可是个相当乐观的家伙,我对生活的
乐观和自信往往令人吃惊。有人说我
“ 阳气 ” 很高, “ 阳气 ” ,英文叫什么来着?
“ 精神 ” ,对, “ 精神高扬
” 。我是个相信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的人,
我相信 “ 有志者事竟成 ”
。在现实生活这个层次上,我并不虚无,我努力奋斗和创
造,尽管我明白这一切的最终结局都是徒劳,但我并不气馁。我觉得在较低层次上,
生活应该是有意义的。生活的意义一般来说是后天赋予的,当然也不排除先天的决
定。生活的意义多半是自己赋予的,也可能由他人或者境遇决定。我当然希望自己
赋予自己的生活以意义。我相当推崇的是自由和独立精神。我觉得,要是人仅仅是
为社会所利用的一个工具,那是很可悲的。那是一种被动被选择的痛苦的生活方式,
没有被选择上,他(她)就失落和痛苦。我觉得人首先是一个需要满足的主观享受
者,他(她)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追求,赋予自己的生活以某种或多重意义。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生活,或者说生活过程本身,对生活者来说是一种享受,生活
也就不会显得那么痛苦了。也就是说,生活的内容是你的兴趣所至,并由你自由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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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那对你来说,生活就很有意义了。我选择追求本质上有点儿虚无的小说、绘画、
诗歌和学术,它们充实了我的生活(过程与状态),它们就是我生活中重要的部分,
我在追求它们的过程中得到了精神和物质(首先是精神)方面的满足,所以对我来
说,追求它们,是有价值和有意义的。过去的生活,某种意义上变成了一种回忆,
而我自己非常值得回忆的生活之一,是对小说、绘画、诗歌和学术的追求,这种回
忆使我感到非常亲切。
你能谈谈自己对小说、绘画、诗歌和学术的见解吗?
我真不想跟 P · 柏拉图这样一个钻在
“ 存在与虚无 ” 死胡同里,自称哲学论坛
执行版主的家伙去谈什么对小说、绘画、诗歌和学术的见解。我知道,跟他谈学术,
谈些皮毛,我们还谈得下去,要跟他谈小说、绘画、诗歌本身,那我就有些头大了。
如果他真是一名优秀的哲学家,那应该没有问题,因为在这一点上我同老海德格尔
意见一致:哲学家是某种意义上的诗人(我要补充的是,某种意义上的诗人的哲学
家的专门课题里,得包括
“ 形而上 ” 研究才成)。不过,
P · 柏拉图先生可不是什
么优秀的哲学家,我看他连哲学家的门都没入呢,他自己也坦白地跟我说过,他还
没有什么学术著作,但他说他有很多论文(
“ 有很多论文 ” ,我的天哪,谁知道呢?
),而且肚子里有几本大部头学术著作,没来得及倒出来(他说
“ 倒 ” ,好像他是
一只热水壶,壶里是一些早已煮熟了的饺子,我为这个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形象感到
不安)。于是我直接了当地对他说,我现在没有兴致谈这个问题。
静止良久, P · 柏拉图先生改了个话题,他说,我总可以问问,你为什么小说、
绘画、诗歌、学术地铺得这么开吧?你只做一门不是更好,在这一门里兴许可以做
出更大的成绩?
P · 柏拉图先生这个话题倒是转得很好,只是他没有文学艺术的创作经验,未
必能很好地理解我的处境。我说,你这个问题提得不错,不铺得这么开,专做一门,
在这一门里是有可能取得更高的成就。但我可没有办法,谁叫我有这几方面的兴趣
呢,我舍不得放弃其中任何一门,庸俗点说,每一门都是我借以探索和表现的工具
与管道。我爱好这几个门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很早就爱好它们了,而且
这些爱好已经成瘾。我说过我讨厌上瘾,但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讨厌。如果那些
爱好,我认为对自己不但无害,而且对自己的人生追求(过程与结果)有益,那我
也并不反对,我还会留意培养这些方面的爱好。生活在自己爱好的行为中,生活本
身便成为一场欢娱,虽然欢娱的本质带有深刻的悲剧性,像一场终究要散的宴席。
而且掌握多门艺术,也有助于扩大视角和开拓思路,说不定能将每门艺术都提高一
个层次,谁知道呢。再说,我会在某个时期偏重一两门爱好,但我绝不会放弃其它
爱好,在另外的时期,我又会偏重这些被冷落了一段时间的爱好。而事实上这些爱
好在时间上既有交叉,又有重叠。至少对我来说,我宁愿同时拥有几门爱好,这样
生活会更加充实,精神也不容易垮掉。文学艺术创作有时令人兴奋激动,有时还让
人感到满足和甜蜜。但创作也常常使人感到痛苦,有时候神经绷紧到极点,想放弃
创作都办不到,因为那样更折磨人。完成了作品,人也散了架。要是手头没什么可
创作,那样情况更加糟糕,弄得精神沮丧,像患一场大病。所以小说、绘画、诗歌
和学术地不时调节转换,也很有好处,这样一方面可以总使人处于兴奋状态,提高
创作效率,另一方面也可以尽量驱除空虚和沮丧,因为空虚和沮丧是一种非常危险,
甚至致命的精神状态,是人生中的急流险滩。能够减少这些急流险滩,是一种幸事,
能拥有几门酷爱的事业,当然是一种幸运,从这种角度来说,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你说呢? P · 柏拉图先生?
P · 柏拉图先生说,嗯,那当然,你是个幸运的人。我就没你那么幸运,我每
天钻在故纸堆里研究形而上,整天昏头昏脑的,仿佛不在这个世界里,感觉迟钝麻
木,甚至失去了时间飞快流逝的心痛的感觉。哦,对不起,我的宝贝,我告诉过你,
那个莫娜,又来敲门了,她来就是要把我从形而上,拖拽进形而下里,嘿嘿,你明
白我的意思,再见。
“ 溯天,我那场寻求网恋的游戏,终于有了眉目,不过这出乎我的意料,让我
感到吃惊。我在网络恋上的,实际上是我早就深爱的,不过现在披上了眩目的网络
外衣,从而加速了我的心跳,常常弄得我神魂颠倒,多愁善感,满脑子情人,情人,
情人。
“ 溯天,如果你悟性高,也许猜到了我这位情人,不过如果你猜不到,那也未
必证明你悟性不高,也许你刚吃过饭,脑袋暂时缺氧,我要你猜猜只是想让你有个
心里准备,免得我说出来时笑掉你的大牙,现在镶一颗金大牙,好像并不那么容易。
你可要严肃,不要喷饭(谁知道你牙床沟里有没有剩饭粒,饭后漱没漱口,哪怕仅
仅用清水漱口),我告诉你:我的网络情人是诗歌。
“ 还好,你溯天的大牙还在你溯天的嘴里。瞧你笑的那个鸟样。是的,我不怕
跟你说,诗歌是我的网络情人,我的情人是诗歌,诗歌情人。有了诗歌情人,其它
乱七八糟的网站,我都去得不那么勤了。我呤得一诗,便急急往网上贴,看看这位
情人在虚拟空间里怎样舞蹈,掀起怎样的风来。网络混淆了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
我远离诗歌现场,我的情人诗歌,却能够在广袤的诗歌现场里翩翩起舞。溯天,你
不要笑,这没什么可笑的,你真没什么幽默感。好了,好了,如果把诗歌当作情人
惹得你止不住笑,那我愿意收回这一比喻。不过口头不跟你这么说,心底里我自己
这么想想,总不碍你事吧。好,那么我就不叫诗歌情人,就叫诗歌吧。其实我知道
你是个花心大王,自视才高八斗,以为有李白的诗才,不是我挖苦,你瞧李白那白
胖的富态, ‘ 诗才横溢 ’
用在他身上是没得说的,再瞧瞧你,瘦猴精的样子,还
‘
横溢 ’ 呢。 ”
“ 你怎么知道李白白胖白胖的?”
溯天在 QQ 画面里剪脚指甲,他搁在电脑桌
上,大概一个月没剪指甲的左脚,在画面上显得特别庞大,比起他这只左脚来,他
自恃诗歌天才的脑袋简直就是只半空的火柴盒,
“ 就因为他一个 ‘ 白 ’ 字?古书里
的中国画?哈哈哈哈,亏你还是个画家,信得画上的东西?尤其是中国画上的东西?
你知道中国画写意不写实的。
”
“ 我宁愿这么认为,
” 我说, “ 我脑袋里要是蹦出个瘦猴精的李白形象来,我
会感到痛苦的。 ”
“ 我知道这是你的偏见,因为我瘦,你就这么认为,
” 溯天用指甲剪敲电脑桌,
将脚指甲倒在桌面上,又用手指将碎指甲摸摊开来,冲我狞了狞嘴,
“ 别做出那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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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样子,你闻不到我的脚指甲味的。你自己也明白,你感到痛苦,是因为嫉妒我的
诗才。 ”
“ 把你那只庞大肮脏的臭脚,从桌上挪开好不好?看着它我就想呕吐。”我口
含豆奶吸管说道, “ 你没看见我正喝冰豆奶吗?
”
“ 喝冰豆奶?臭小资!
” 溯天并没有把肮脏的庞然大物从桌面搬开,而且剪得
更起劲了, “ 我以为你喝牛奶呢,正想告诉你别喝得太多,据说喝牛奶对人类不好,
好像跟基因有关,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看了那篇网络文章我就再也不喝牛奶了,
我可不想牛模牛样的。
”
“ 别担心,你牛奶喝得再多也不会牛模牛样,你永远都会是个瘦猴精,
” 好在
闻不到溯天脚丫里的臭味,我对着字纸篓没呕出什么东西来,
“ 溯天,要是你再不
拿下那只臭脚,我不跟你聊了,我还有首长诗等着修改呢。
”
溯天故意将他庞大的左脚伸到镜头前晃动:
“ 你闻得到我脚的气味吗?运用你
的想象,倒是可以写首诗,你通感强,能写出一首很好的诗来的。
”
我真有点恼火了,刚好要解小手,便起身离开,假装不跟他聊了。
当回到桌旁,发现溯天把脚挪下去了,恭恭敬敬地坐在那里等我回来。看他正
襟危坐的样子,我感到好笑,但我没笑出来,脸上的笑肌没有一丝动摇。
“ 好了,我把脚挪下来了,你还卖什么牛肉?
” 溯天在 QQ 画面里有点儿懊恼
地说。
我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在溯天要发脾气之前,我终于止住了笑:
“ 好吧,
好吧,让我们来谈点正经的。
”
“ 什么正经不正经的,
” 溯天忍住没发火, “ 你搞得这么严肃,还算聊天吗,
累。好吧,你想谈什么呢?谈扎堆的诗坛?谈诗坛上的门户之争?诗歌与诗人在社
会上的地位都这么卑微低贱了,那些写诗的还在窝里往死里斗,外人怎么瞧得起?
我有时觉得,这些网络诗坛简直是个大杂耍场,什么样的丑角都有。
”
“ 也许你夸大了阴暗面,网络诗坛确实有点儿乱,其它类型的网络坛子不也是
乱轰轰的? ” 我终于能放心吸饮冰豆奶了,
“ 网络是个言论特别自由的地方,而且
上网的人又多又杂,有时候你甚至不知道那些贴子是谁贴的,究竟是谁在瞎搞。不
是说, ‘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
’ 吗?网坛有点儿混乱也是正常的。你没到海
外中文论坛去看呢,尤其是时事论坛和军事论坛,那里的争论和叫骂才激烈呢,简
直是杀气腾腾,有的直想把对方置于死地,要是叫骂双方真地见面,没准还真会动
刀动枪动炸弹呢。诗坛上的人叫得凶,真见面了,最多骂骂,有几个会动手动脚动
刀枪的,没准还握握手称兄道弟,都假凶恶。这么想想,你就会觉得网络诗坛没那
么黑暗,没那么恐怖了。
”
“ 说的也是,不闹轰轰的还不热闹呢,
” 溯天下意识地用刚摸过脚丫的手指头
擦鼻子,吸了吸气,马上将手从鼻子边挪开,放到电脑桌上,
“ 嗯,臭!我说什么
了?对,网络诗坛还是热闹的好,这样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吸引更多的人,要是
网络诗坛上冷冷清清的,贴上去没人捧没人骂,还真没劲呢。
”
“ 你可是网络诗坛上的热门人物,
” 我说, “ 你为什么诗风改变这么大呢?我
觉得你以前的诗歌更有美感,更有诗意,你现在的诗,情绪太浓,好像也俗气了。
”
“ 乱轰轰的,静得下心写诗吗?浮躁啊,
” 溯天坐在转椅里咬手指,
“ 几天不出
诗,心里就着急,又想在网坛上弄出点声音来,压力大着呢。好久没有自由自在,
无拘无束地写诗,都快找不到写诗的感觉了。其实我真的很喜欢缪斯女神。呵,这
么说来,我们是情敌了,你诗歌情人诗歌情人的,那情人就是缪斯,可我也曾经向
她苦苦求爱呢,只是近来,怠慢了她。我这话,还只能跟你说,要是我说给这儿写
诗的哥们听,他们会骂我酸不溜湫,你知道,他们凶得很,虽然也许是你说的那种
假凶恶,但也够叫人烦的。
”
“ 是叫人有点儿烦,
” 望着溯天坐在转椅里咬刚摸过脚的手指头,我将喝不下
去的冰豆奶倒进装了塑料袋的字纸篓,
“ 值得庆幸的是,诗坛上还是有一批人在认
真写诗,我觉得,网络跟诗歌这种形式的文体结合,实在太奇妙了。而且我相信,
汉语诗歌一定会有大发展。
”
“ 我估摸世上随便那个写诗的家伙,都对自己的母语情有独钟,
” 溯天终于没
咬手指甲了(谢天谢地!),
“ 但我有时候觉得写诗汉字有点儿贫乏,有些很诗意
的词语,又都被古人用旧了,我国可是个历史悠久的诗歌大国,几千年来都崇尚诗
歌,诗而优则名,则利,则仕,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要找个新鲜词语这么困难的重要
原因之一。 ”
“ 你的话也有点儿道理,
” 我说, “ 中国诗歌历史太悠久,写诗的人和写出的
诗歌累计起来数量太大,诗性汉语是使用得有点儿存旧了,世界上有些语言诞生的
时间晚,累计写诗的人少,写出的诗歌数量也相对较少,语言比较新,写诗也许比
较容易找到新鲜词语。不过,话又说回来,累计的诗人与诗歌多,也是件好事,诗
歌语言相对说来应该比较丰富完善,因为语言某方面使用得多,语言在这方面的发
展,便也更为系统复杂,所以汉语的诗歌语言应该是比较成熟的,只要我们以新的
眼光使用和处理汉语,便可以使之变得新鲜,并且不断地发现与发明新鲜词语,和
新鲜的语言符号。 ”
“ 老兄,你在暗示你发明的语符象形诗吧?开玩笑,发现与发明新鲜的语言符
号,可不是诗人的本分哦,
” 溯天带点嘲笑地说。
“ 语言符号结合象形和会意,也许能获得音乐和绘画那种世界通用语言的某些
性质, ” 我无视溯天的嘲笑说,
“ 象形语言符号的幅射性视觉(空间的序),以诗
歌为场,结合线性听觉(时间的序),是能够形成某种很富语符张力的诗来的。你
怀疑语符象形诗究竟是不是诗歌?那么什么才叫诗歌呢?诗歌的定义,是在历史中
不断变化与扩充的。像你认为是诗歌的当代白话汉语诗这种诗歌样式,在几千年中
国漫长诗歌历史中,古人们大概不会承认是诗的吧?当代白话汉语诗被认为是诗歌
的时间,在中国诗歌史上实在微不足道,不过要是现在有人对你说,你写的诗不是
诗,你肯定会跟他急,对不对?你说那些象形语符不是诗歌语言?你能接受象形汉
字这种语言符号作为诗的语言吗?如果能,那你就有接受经过新的眼光发现和处理
过的象形语符作为诗的语言的潜力。想想抽象画,想想装置艺术,或者想想饶舌歌
曲,它们刚出现的时候,人们也怀疑它们究竟是不是画,是不是美术作品,或者是
不是歌呢。你以为我诗歌今后只走语符象形诗这条道了?不会的。这不过是我诗歌
形式探索的一个分支而已。我对自己诗歌的总的要求是,有所追求、探索与创新,
写出有生命力的好诗。争取把每首诗写好,求质不求量,不浮躁。
”
“ 你最后这句话倒是说得不错,
” 溯天说, “ ‘ 争取把每首诗写好,求质不求
量,不浮躁。 ’ 这一点确实很重要,我就存在这方面的问题,沉不住气。是呀,对
诗歌网络,我喜忧掺半,一方面它是促使我写诗的动力之一,另一方面,网络陷得
太深,又有点伤诗。还是你说的
‘ 离场的在场,把握好度,保持相对的自由和独立’
有道理。唉,有时候啊,我觉得,写诗真有点悲哀。
”
“ 诗歌创作是有点悲剧味道,
” 我说, “ 诗人试图寻找独特词语,编织、固定
与占有现实和梦幻,诗歌本身却不过是自足的虚影幻象。
”
“ 其实写诗该是女人干的活儿,
” 溯天把玩皮球般大小的地球仪,好像突然发
现了什么似地对我说。
“ 此话怎讲? ” 我有点不满地说,
“ 难道只有女人才能写诗不成?
”
“ 误会了,瞧你急的,
” 溯天将一只铅笔伸进地球仪底部,用力转动,底部便
吐出一些刨花来, “ 我是说,诗人有些女人气,或者说跟女人有点儿相像。你不理
解?女人敏感,诗人敏不敏感?敏感。女人凭感觉,诗人凭不凭感觉?凭。女人任
性,诗人任不任性?追求自由就是任性。女人多愁善感,多愁善感也正是诗人的通
病。女人烦躁,诗人也烦躁得要命。女人有点疯颠,诗人也疯颠得可以。诗人写诗,
还有点儿像女人做好事。你别笑,我说给你听,你看像不像?女人好事前心里烦躁,
诗人酝酿一首诗的时候,心里也常常焦虑和烦躁。女人做好事,有点儿痛苦,诗人
写起诗来,尤其灵感过后的写作与修改阶段,也经常痛苦。女人做好事,做出来的
是血肉,诗人呤诗,呤出来的……
”
“ 喂,喂,我说溯天,你能不能少点儿庸俗的比较,
” 我哭笑不得地说, “ 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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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一定都是男人,诗人中也有女人,若是女诗人,自然要做好事,你这比较就毫
无意义,如果是男诗人……
”
“ 你不要这么粗鲁好不好?我还没说完呢?
” 溯天不耐烦地说,他仍在不停地
旋进铅笔,落得桌上一堆刨花和铅笔芯粉,
“ 瞧,你把我的思路也给打断了,……
我想比较的是…女人的子宫和诗意的源泉……
”
“ 算了吧,你, ” 我说,
“ 这就是为什么你三四十岁了还是条光棍。想点正经
事,静下心来多写诗,写好诗。
”
“ 我靠,听上去,你像我的大学老师,唠叨着要大家奋斗,出人头地,都什么
年代了,还死脑筋! ” 溯天从地球仪底部抽出已经短了一截,变得尖瘦的铅笔,这
时才发现桌上已经有那么一大堆刨花与铅粉,脸上便显出莫名惊诧的样子。他回过
神来,又接着说: “ 我还不努力吗,这个月我捣鼓了一二十首诗,都贴网上了,有
几个半官方买办诗人还将我的几首诗荐到官方纸刊上发表了。你笑什么,纸刊上发
表是好事嘛,其实网络诗人心底里都盼着在官方半官方的纸刊上发表,心底里都是
等待招安的草莽。不过对我来说,纸刊上发表固然不错,在网上发表其实也行了,
网络没有门坎,在网上发表的诗也许更能表现我自己,想咋写就咋写,想放屁就放
屁。发表就行,随便哪里。我发表,因此我存在,你不这样认为吗?
”
“ ‘ 我发表,因此我存在,
’ 是有点儿道理,不过这主要是以读者作参照,
”
我说, “ 对我自己来说,我发表,我存在,我没发表,我存不存在?我照样存在,
只要我写作了。所以我更愿意强调
‘ 我写作,因此我存在 ’
。活在世上是一件不错
的事情,能够自由自在地写写画画,我就觉得幸福了,如果世上有什么东西叫做幸
福的话,这就是幸福。
”
“ 他娘的,人生苦短,这时间也过得太快了。你那首短诗《较量》,把时间说
成是逃得风快的受惊的兔子,倒很形象,
” 溯天翻白眼望着上方某个位置,仿佛兔
子正在那里拼命逃窜,
“ 还有,你的《痛》,也把日子过起来心痛的感觉,很好地
表达了出来,我读那首诗真的感觉到了心痛。
”
“ 《痛》是我看电视里陈冲演的《天堂与地球》,有所感触而呤写出来的,时
间将陈冲的容貌洗刷得叫我吃惊,当时我真的感到时间过得心痛,
” 我望着溯天额
头上仿佛突然冒出来的皱纹说,
“ 是呀,有时我真有一种紧迫感,不知道自己还能
活多久,谁敢担保绝对不会发生卖人寿保险的瘦亚当说的那种情况,
‘ 一觉睡去便
不醒,招呼都没得打 ’ ?我对突然从世界上消失这件事情感到恐惧。说起来也好笑,
我更担心的是,自己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完。不过那卖人寿保险的胖保罗
说的更好笑,他为了劝我买人寿保险,便拐弯抹角找理由,说什么
‘ 活人来到世上,
是为了找死 ’ ,还说只有神仙、鬼魂不死,死人也不会再死了。当时我听了气愤,
蠢了他几句,坚决不买他推销的人寿保险。不过事后想来,很可悲,他说的是大实
话。 ”
唉,时间确实过得风快,很多朋友在国内都是教授、博士后、首席执行官、市
长或者少将什么的了,你在国外,也算在小说、绘画、诗歌和学术领域里折腾出了
名堂,可为什么,心里倒觉得有点空荒了呢?昏昏欲睡之际,你老摆不脱富翁洛克
菲勒从金贵棺材底部伸出那双空空僵手的形象,你有时甚至怀疑,那究竟是真实形
象呢,还是纯粹的幻像?精神富翁,老顽童爱因斯坦,也两手空空地走入宇宙虚空,
正如他两手空空地来到世上。
这些事情想起来你心里堵得慌。如果世上没有死亡……
如果世上没有死亡,那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你当然希望自己永远年轻,永
远时间充足,精力充沛,自由自在,干自己想干的事情。但你并不想苍老得奄奄一
息,却永垂不死,你明白那实际上是一种非常痛苦的折磨。你也不敢说自己究竟能
不能忍受得了,尽管你对自我非命嗤之以鼻。不过,要是世界真的变得没有了死亡,
那还真有点不公平,因为它剥夺了那些潜在自杀者自我非命的自由权力。尤其对那
些做着安乐死自杀美梦的人来说,还显得特别残酷。要是无缘无故打破了他们安乐
死的自杀美梦,他们会再也睡不好觉,吃不好饭的。
其实, “ 自我非命的自由权力
” 只是无稽之谈,它唯一站得住脚的,是在自我
非命行动成功之时,法律便失去了惩罚的对象,这就是为什么世界上绝大部分成功
的自我非命行动,都不了了之的真正原因。对那些自杀未遂的自我非命者来说,是
人们同情的眼泪洗刷了他们应该承担的惩罚。
一些人对自我非命成功者的狂热崇拜,有的是因为他们生的欲望太强,佩服自
我非命成功者弃生的勇气,有的是因为骨子里怯懦,活得不耐烦了,想自我非命,
却没那份胆量。如果,自我非命行动危害了他人的生命、财产与安全,那么它便带
上了恐怖主义特征,尽管它究竟是不是恐怖主义,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也许还值得
商量,而且恐怖主义这个词被广泛使用,只是近几十年的事情。
自我非命的本质是试图对形而上的虚幻时间,进行形而下的物理否定。自杀倾
向的危险表征之一,是对时间徒劳而疯狂的反抗:强烈地不愿长大或激烈地抗拒衰
老。这种事情古今中外都不断地发生。可是福克纳说过,时间永远是人类失败的战
场,在时间面前,人类总是被击得粉碎。如果不对时间战场有深刻的认识,盲目自
信,一遇到挫折,便可能走极端,结束自己的生命,算是对时间的轰烈抗争。
而你觉得,在时间面前,不卑不亢就行,虽然是某种先天注定了悲剧性的不卑
不亢。你的短诗《较量》,就描写了人类本身既具有喜剧色彩又富有悲剧诗意的,
狩猎时间的猎人形象,猎人手中的双筒猎枪,大概不会愚蠢地伸进自己的嘴巴里,
至少你希望如此,但即使是诗歌中的形象,也有它自己的内在逻辑和发展规律,诗
人将它创造出来之后,它便脱离诗人的控制而自行其是,所以你对那猎人最终会干
出什么事情来,心里也没个数的。
现实世界的情况更加恐怖,人类似乎被自己异化出来的魔鬼控制了,这魔鬼,
便是杀人武器,它随着人类的科技进步,而不断花样翻新,急速发展,大有人高一
尺,魔高一丈之势。能轻易毁灭人类的魔鬼,控制与平衡着人类的脆弱和平。根据
利益或地域,人类被人为分割成不同的群体,不同群体拥有各自的魔鬼,谁的魔鬼
威力越大,魔力便越高。世界上的魔鬼,凑合起来早已拥有了彻底摧毁人类好几百
遍的能力,它们极可能在人类疯狂的时候,将人类埋葬在宇宙空荡窒息的坟墓里。
但这人类异化出来的魔鬼,实际是人类的延伸,用你的诗歌《没有天敌的大太》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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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更象形的说法,人类就是
“ 大太 ” , “ ……大太延伸成核武/准备随时消灭所有
大太/大太延伸成/挖土机,在荒原秘密/为大太掘墓
” 。大太为大太掘墓,大太
消灭大太,实际上就是人类愚蠢地自我非命,这是你不愿看到的,你希望这只是自
己纯粹的焦虑,只是杞人忧天而已。
尽管在人类个体与全体的现实行动之上,笼罩一层浓厚而神秘的迷雾,人类个
体与全体的现实行动在意义上,就显得有点不一样了,在悲剧诗意方面还可能得到
某种程度的升华,但你知道那神秘的迷雾不是别的,正是注定将至的死亡,这样,
你心里就有点儿空荒了。这就是为什么经过多少年的奋斗,你在自己酷爱的领域里
折腾出了名堂,心里倒觉得有点空荒了的真正原因──透过注定将至的死亡的神秘
迷雾,你看出了用甲骨文撰写的两个隐秘巨字:徒劳。
面对徒劳,我真的无话可说。事实上徒劳是一座虚无却又无法过去的墙壁,我
只有面壁盘坐睁眼沉思的份儿。不过烦恼与恐惧的时候,我也会情绪激动地站起来
撒会儿野,朝徒劳的墙壁撒一泡尿,就像在韶山竹林里猛撒的那样,我还会冲徒劳
的墙壁高声大叫,虽然不管我叫喊些什么,墙壁巨大的回音都是令我头疼的
“ 徒劳
!!!徒劳!!徒劳!徒劳……
” 。
无聊的时候,我就像亨利
· 米勒一样脱下衣服捉虱子,从衣服腋窝处和领口的
内缝中掐住虱子往嘴里送,咀嚼出
“ 喀哧喀哧 ” 的声响。不过你不用着急,我嘴里
没有虱子破肚迸溅出来的血液,也没有虱子破裂细碎的尸体,我只是面对徒劳的墙
壁无聊的时候玩玩捉吃虱子的虚拟游戏,因为美把我的衣服洗得很勤,虱子在我的
衣服上根本找不到休养生息的根据地。溯天以为,既然老鼠的基因跟人的基因有百
分之九十以上的相似,那么人虱的基因更应该跟人的基因差不多了。是的,溯天说,
老鼠总跟随着人类,吃人吃的东西,有点人里人气了,这大概就是它们跟人类基因
相似的主要原因,那么又小又扁的人虱呢,它们比老鼠更亲近人类,它们干脆赖在
人身上,用刺吸式口器吸人血,就好像它们是人类身体离体的体,是人体的外在部
分,有人的属性了,要是它们的基因不跟人的相似,那才叫怪呢。不过,我说,无
论老鼠还是虱子,如果它们因为基因跟人的基因相似,就想虱鼠混人,把自己当人
了,那才叫徒劳呢,因为根本就没有人会愚蠢到去买它们的帐。
就像这几天,不知是松鼠还是地鼠,反正是鼠们,在我的塑料垃圾桶盖上咬了
几个小洞,把里面的塑料垃圾袋也咬得百孔千疮,鼠们进入食物丰盛的天堂一定高
兴得要命(它们特别喜欢的当然是从厨房里倒出来的那部分垃圾),可我却为此烦
恼不堪。那么厚的塑料桶盖它们竟然也咬得破!我想象得出它们那些尖利牙齿的色
彩和模样,齿尖雪白,然后转黄,到齿根处演变成一种赭石颜色。如果将这种尖利
的牙齿放大,排植在法国所有边境,希特勒也许就无法攻入法国,法国就没有投降
的耻辱,今天的美国人就不会因为法国曾经阻挠美国攻占伊拉克,而将法国酒倒进
河里,把法国人叫做脓包,还在脱口秀里不住地嘲笑如果不是美国人来解放法国,
法国现在应该是德国的一个省了(至少,美国能够独立,有法国很大一份功劳)。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将鼠们放大的尖利牙齿排植在法国东北部边境,人类的历史就
要重写,即使是这样,再加上鼠们的基因跟人类的特别相似,我也不会把鼠们当人,
我坚持认为,鼠们就是鼠们,哪怕人们有千般不是,也还是不能将鼠们和人们混淆
起来。所以,今天早晨我起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平常的先进洗手间拉屎拉尿(尽管
尿胀得老高,走起路来都有点不自在了),而是首先进行一场人鼠大战──从地下
室工具箱取出结实的胶带,从厨房取一把劲利的厨用剪刀,然后到后面阳台下,拿
胶带将垃圾桶盖上鼠咬的小洞悉数粘堵了。这一战役的目的,是断了鼠们的退路,
让那些被封在盖得严严实实不透气的垃圾桶里的鼠们窒息死亡。在进行这一战役的
时候我当然想到过鼠们的基因跟人类的基因非常相似的问题,但老实说,我没拿鼠
们当人,我甚至没把鼠们当成人们的堂兄弟,要不我就不会一爬起床就去进行什么
人鼠大战了,因为如果由于基因的关系鼠是人,或者是人类的堂兄弟,那就该叫人
人大战,而不是什么人鼠大战了,而对于人之间的战争,我在原则上是反对的。
我说的是在原则上,而在现实世界里,我并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反对一切战争。
在现实世界里有很多事情甚至根本就没有办法说清楚,像战争的正义性和道德问题,
这是支撑和约束战争的主要精神力量,但往往评者所持立场不同,得出的结论便可
能完全相反。譬如说,武装到牙齿的侵略者在被侵占的土地上烧杀奸淫,被侵略者
冒着生命危险进行力量悬殊的自卫反抗,消灭一些侵略者,对这样的自卫战争,你
赞成还是反对?恐怕你很难反对吧?也许你会对究竟是不是
“ 侵略 ” 重新进行审视,
但即使你是个比较客观的评者,如果你跟战争双方中的一方有某种密不可分的联系,
或者干脆你就是其中一方的人,你对
“ 侵略 ” 性质的判定便有可能难以把握。这不
是什么书呆子假惺惺的理论假设,这是经常发生在现实世界,令人们心烦头疼的现
实问题。你不要以为我是个纯粹的标准相对论者,我只是说出了现实中实际存在的
情况而已。从人类生命的角度来说,战争是魔鬼的舞台,这魔鬼就是我曾经提到过
的杀人武器(形式与形态各种各样)。在战争舞台上,武器魔鬼冷酷无情,人命轻
贱如草芥。人们扛着正义的大旗,以战争的形式,无情地互相杀戮。人杀人。人通
过武器杀人,武器是人异化出来的魔鬼,人借魔鬼之手,以正义的名义,无情地杀
人,没有内疚与反省,只有愤怒和荣耀。人类的魔鬼的威力,早已大大超出彻底干
净地消灭全人类。人类只要彻底发疯,发动全面核战争,狂欢的核魔就会彻底毁灭
全人类,整个人类便在疯狂中实施了自我非命。
从全人类的利益着想,我希望能够找到避免在地球上发生全面核战争以便阻止
整个人类迅速彻底地自我非命的办法(因为时间和精力的关系,我还无法将今后可
能发明出来的,能毁灭全人类的武器与战争形式考虑在内)。虽然人类的最终结局,
是必然的消亡,但我不希望人类以自我非命的形式消亡。很多人听了我这个想法都
觉得好笑。悲观的人说,你根本找不到;乐观的人说,你杞人忧天;实际的人说,
算了吧,有无天定;浪漫的人说,这是好事情,找吧,管它找不找得着,兴许,一
不留神找到了呢。我面对徒劳的墙壁,睁眼盘坐沉思了多少个昼夜,似乎对全人类
自我非命问题有了个思路。我指的是阻止整个人类迅速彻底自我非命的思路,对于
阻止部分或小部分人的毁灭与自我毁灭的问题,我承认,我的思路无法顾及,但只
要大部分人类没有被毁灭,保留了下来,人类作为一个物种,便仍然有希望。只是
我的思路无法顾及部分人类的被毁灭问题,也就是说无法顾及一些部落、人种或国
家的人被灭绝这种情况,这一点,仍然使我感到不寒而栗,但我也无能为力。
事实上,现在整个人类的生存已经没有安全保险栓,两个主要核大国早已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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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倍的能力独力迅速彻底地毁灭全人类了。这两国中的任何一国如果想自尽并毁灭
全人类,目前还没有任何办法能够真正阻止,以避免全人类的毁灭。如果两国中的
任何一国真要那么做,那根本就没必要去思考什么全人类的自我毁灭问题了,因为
整个人类是迅速彻底地完蛋定了。这就是目前人类生存安全面临的严酷处境,在核
魔出现之前,人类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能够迅速彻底自我毁灭的情况。我们可
以得出一个结论,只要一个核大国(或者将来拥有核自我毁灭能力的世界政府),
在没有遭到什么全面核攻击的情况下,也决意自尽并毁灭全人类,那么人类便自我
灭亡定了。我们只能拜托人类的生存意志,寄希望于不出现这种情况。对于这种情
况,我只能用括号将它括起来,存而不论。让我来考虑考虑人类自我非命的其它情
况。
鉴于国家是拥有大规模核武器的主要主体,全面核战争主要发生在国与国之间,
所以我觉得阻止整个人类迅速彻底地自我非命的比较保险的方式,是取消或消灭国
家形式。也许你觉得这不过是古老得没了牙齿的世界大同理想的翻版,你甚至把我
的思路跟那个德国犹太老混蛋卡尔提出来的观点,以及另外那个德国反犹太老混蛋
阿道夫的观点混淆在一起,将我的思路贴上那两个德国老混蛋的观点的标签(那两
个德国犹太和反犹太老混蛋的严重错误,在于将人类强行分类成阶级或者人种,挑
起阶级之间或人种之间的仇恨,鼓动和实际进行阶级之间或人种之间的杀戮与灭绝,
企图以一个阶级或一个人种来对所有的阶级或所有的人种,进行阶级专政与政治压
迫,或进行人种专制与生命清洗),这样你就可以将我的思路批倒批臭,再踏上一
只脚,让它永世不得翻身。可是且慢,也许从这思路,能牵引出些许有关人类未来
整体自我非命问题的蛛丝马迹。
我想探讨的,是具有强烈生存意志,拥有大规模核武器的主体之间,即核大国
与核大国之间进行全面核战争,可能客观导致全人类的彻底自我毁灭的情况。在这
种情况下,起初双方都不想自我毁灭,但在全面核战争中,其中一方已被对方核轰
炸得奄奄一息,决心核报复,与对方一起同归于尽,客观上将全人类也带向了毁灭。
至于核冬天,那是人类自我核毁灭的特殊的缓慢形式,它是人类科学与想象的混合
物,某种意义上它也许是核威慑与核恫吓的战略烟幕,因为这种烟幕实际上还只是
一种假设,谁也没有见证过核冬天,而且究竟有没有核冬天这种东西,还仍然是个
疑问。
所以,我想说的是,如果国家这种形式消亡了,世界上就没有核大国了吧,哪
里还会有什么核大国之间的核战争呢。也许你会说,国家形式消亡,接下来的是世
界政府,世界政府拥有毁灭全人类的核力量,它想要自尽,就是说毁灭全世界,那
谁也阻止不了。你说得对,这种情况其实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也许你听得不太细心,
我说我将这种情况用括号括起来,存而不论,因为这种情况没有办法解决。我探讨
的是一个有强烈生存意志的世界政府,这样一个世界政府即使拥有大规模核武器,
也没有了大规模核毁灭的敌人,除非遇上了既凶恶又比人类高强得多,而且决意要
消灭人类的外星人,那才有可能与之在地球上同归于尽,或者干脆把地球给炸爆了。
就是说,要是没有遇上这类外星人,一个有强烈生存意志的世界政府,即使拥有毁
灭全人类的核力量,也不会自我毁灭整个人类。
问题是,首先,消灭国家形式究竟有多大可能。你也许会说,在可以预见的将
来,在人类还没有整体富裕的情况下,取消国家形式等于痴人说梦。那么,让我来
分析一下你说的这种情况。嗯,你说的有一定道理,现在的富裕和发达国家的人,
谁愿意将自己国家的边境对全世界自由开放了,将自己国家的财富跟亚非拉穷国平
均了,也跟世界大多数穷人一样拥有同样多的资源,不再拥有汽车,不再拥有舒适
的住房,满街上都是穷人,大家都生活在物质匮乏,法律缺乏,秩序混乱,生活与
安全没有保障的世界上呢?如果消灭国家形式后的世界政府是一个民主政府,按照
人人平等的理论,一人一票,票票相等,富裕发达国家的人终究是少数,投起票来,
世界自然会按照贫穷不发达国家的人的意志运转和治理,分配利益。你想想看,现
在要这样干,那些富裕发达国家的人会同意吗?那等于是要他们的命,他们自然会
跟你拼命了,没准向你扔个核蛋,按他们的说法,是把你炸回到旧石器时代。现在
的富裕发达国家是以武力为后盾,以先发达起来的文化、科技、经济和社会制度,
向世界攫取财富。富裕发达国家在国内讲民主,在国际上讲不讲民主?没什么厉害
关系的时候讲一讲,表演表演,有厉害关系的时候就不讲了,那时候讲的是实力。
如果再按照老卡尔那一套来行动,以便在将来取消国家形式,我觉得是没什么必要
了,因为人类已经用了整整一个世纪的时间(第二十世纪),搭上了上亿人的性命,
证明了这一套不但二十世纪行不通,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恐怕都是行不通的。
当然,老卡尔也说过,要等到全世界物质文化水平非常富裕,人们的觉悟都很
高了,才能够取消国家形式。但我倒要问问老卡尔,那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
都知道,世界生态环境不断恶化,地球上的不可再生资源也越来越少,光是作为现
代社会运营动脉的石油的总储藏量,也只够几十年的消耗了,而人类的人口总量,
据说仍然在按几何级数增长,所以将来人均资源恐怕会越来越少。这样说来,老卡
尔的那种全人类物质生活非常富裕,思想觉悟很高,足以取消国家形式的时候恐怕
也是难以到来的了。
就算将来真能取消国家形式,成立世界政府了,全世界富裕了,都实现民主自
由了,但这种情况究竟能维持多久?它会是一个永世的恒态吗?也就是说,它是人
类社会形式发展变化的终结,的尽头吗?老卡尔哟,土里的老卡尔,你现在应该能
更加体会到,时间是在向未来无限地延伸,直到宇宙收缩,坍塌于虚无。按照《三
国演义》作者老罗的说法,
“ 天下大势,久合必分,久分必合
” ,那么世界政府大
概还会垮台,国家或国家集团又会兴起,另一场人类大厮杀又会到来,然后再整合,
再分化,形态少加变化地循环往复,而一个永恒的社会形态,大概是没有的了。想
到这些,真有点叫人气馁,谁知道这是不是人类的真实未来呢?
怎样避免人类自我非命的问题,思考起来有点难受,但我还是得硬着头皮进行
思索,我总得理出个头绪来,无论结论乐观还是悲观。要不然,这个问题会一直困
扰我,叫我心里不安。看来要想理清这个问题,还是得先考虑考虑既保存国家形式,
又拥有世界政府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国家究竟还需不需要自己的军队呢?一个
国家如果没有自己的军队,国家利益就无法得到保障,尤其在世界各地发展不平衡,
财富积累相差很远的情况下更是如此。由于世界资源的有限和人口呈几何级数增长,
人类不同国家之间会为了相对来说越来越有限的资源进行激烈争夺,要达到老卡尔
说的那种人类物质生活丰富得不得了的境界,恐怕是遥遥无期,除非天灾人祸,世
界的人口被消灭了一大半(据说现在世界上有些自以为聪明的脑袋,正着手考虑如
何通过人祸,来达到老卡尔说的那种境界,只是达到那种境界的时候的人类,大概
已经没有多少那些自以为聪明者所不喜欢的人种或人群了,这种事情想起来真叫人
不寒而栗)。根据这种情况,国家没有自己的军队估计是行不通的了(也许在局部
地区有可能,比如说美利坚合众国里的各国,或者将来的欧罗巴合众国里的各国等
等)。也就是说,哪怕将来有世界政府了,那时候的国家仍然需要拥有自己的军队。
这又牵涉到一个问题,那时候的世界政府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政府呢,我的意思
是说,这个世界政府是拥有自己的军队呢,还是只能够支配属于世界各国的凑合起
来的杂牌军?如果这个世界政府拥有自己的军队,这个军队的力量,究竟需要多大?
是不是得拥有相对于世界大国和大国集团拥有的军力来说,更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军
力才有意义呢?而这个世界政府作为一个政府,会在什么情况下,用自己的军队来
对付自己的人民呢?某个或某些国家和地区要求独立于世界政府,或者某个或某些
国家和地区企图用自己的军力推翻世界政府的时候?暂且将
“ 某个或某些国家和地
区 ” 简称为 “ 反叛地方 ” 吧,在世界政府和反叛地方的对垒里,任何一方在遭遇核
袭击后,仍然拥有摧毁全世界的能力与意志,它在理论上应该不是全输了吧,至少
打了个平手,因为在全世界的毁灭中,双方都同归于尽,而全世界的毁灭,即整个
人类的自我非命,正是我希望能够尽力避免的。因此,世界政府和反叛地方双方中
的任何一方拥有摧毁全世界的核力量,人类作为物种的延续,便受到威胁。
其实在有联合国之前,就存在过
“ 世界政府 ” ,但那个世界政府被成员国架空
了,发挥不了实际作用,因此很快被废弃。所以,也不要迷信
“ 建立世界政府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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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解决人类自我非命问题
” 。依我看哪,未来全人类的最高治理机构,不管叫什么
名字,世界政府也好,联合国也好,大概不会是一个非常紧密的组织,我不知道你
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未来全人类的最高治理机构,可能是一个松散的联
盟。因为吞吐运动是泛生命运动的普遍模式,它使宇宙的聚散、微子的凝弥、生命
的吞吐、工厂的供销、文化与文学艺术的合分等等,具有一种同构关系,它制约着
人类世界的发展,使世界朝着合与分两个方向发展,大势上走向松散的联盟──全
球村落和孤独个人。不过这也未必意味着国家形式彻底消亡,人类最高治理机构不
会存在。我倒倾向于认为,人类的未来世界,主要由世界政府(或类似于世界政府
的组织)和国家(及国家集团)共同构成一种松散的联盟。不过这种联盟的松散程
度,是具有弹性的,并可以根据需要进行调节。国家(或国家集团)拥有自己的军
队,世界政府将来也一定会拥有自己的军队,只是世界政府军力的大小将视情况而
定。我感到焦虑,因为我不知道避免人类自我非命的真正出路,究竟在哪里。
带着这种焦虑来到军事网坛,我将这个问题的帖子一发出来,便引起了很大反
响,不过谩骂泼屎的多,解构的多,建构的就少了,情绪化得很,有些业余军事愤
青还真以为自己是孙子,至少吃了些药,有点类似于孙子了。他们说不出什么理由,
只是想喷住我,叫我不要去思考这类在他们看来有点大而空的问题。他们说,令人
焦虑的事情多得很哪,比如说台湾问题、岛链问题、黄水海军问题、日本军国主义
复活问题、蒙古问题、未收回来的西伯利亚领土问题、南海问题、腐败问题和失业
问题等等,尤其是爱滋病问题,这是将来中华民族毁灭的真正威胁啊,你怎么能不
好好考虑这些问题,而去想那些八杆子不着边际的遥远问题呢?你考虑的那些问题
在现实中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你空虚头脑里产生的虚空幻像而已。
我承认,他们提出的那些问题很重要,我确实没有对那些问题进行过深入细致
的分析思考,也很少形成文字,但实际上我是关注那些问题的,只是我以一种更广
阔的视角,将它们纳入到我的视野里来。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就不能够考虑考虑
涉及到全人类未来的命运问题呢?尤其是试图分析一下究竟有没有避免人类愚蠢地
迅速自我非命的方法?好在网络是个开放的地方,我还能听到其它不同的声音,有
几位网友就认为也需要人来考虑我正在考虑的这种问题,他们说,要是没有人考虑
这种问题,作为整个人类来说,是可悲的,因为它标志着人类作为整体的自我意识。
也许这些网友把这个问题拔得太高了,其实我只是为这个问题所烦扰,觉得需要将
它理出个头绪来,要不心里就老觉得不安。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够通过苦苦
思索,找到避免人类自我非命的办法,要是我找不到,那也就当是抛砖引玉吧,只
要我尽了自己的努力就行,我相信将来一定会有人,能够找到避免人类自我非命的
办法。
有个自称曾在核潜艇上服役,名叫横空的家伙嘲笑说,你真是文人谈兵,罗里
罗索气死人。这办法还用得着去找?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核裁军!
就这么简单。当然最好是完全销毁世界上的核武器,但这是办不到的,制造核武器
的知识一经诞生,便无法消除了,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
“ 我们无法从有知退回
到无知,我们无法从女人男人,退回到处女处男
” 。你把全世界的核武器全部销毁
了,还会有人秘密地制造出来。在那种销毁了全部核武器的无核武时代,谁要是秘
密拥有了核武器,比如说恐怖分子吧,那还了得,他们会疯狂地胁迫全世界。这是
任何政府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虽然不能够全部销毁世界上的核武器,但要避免整
个人类的自我毁灭,那也至少得进行
“ 人类安全核裁军 ” ,就是说将世界上核武器
的当量的总和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这个
“ 一定的范围内 ” ,是即使全世界所有核
武器一齐使用,也至少绝对不会毁灭全人类,如果能使全世界核武的当量威力减少
到能让大部分人类免于核灾难,那也是不幸中之小幸了。要做到人类安全核裁军,
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人类的文明进步,寄希望于人类的大智慧了。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横空说得很对,避免整个人类迅
速自我非命的正确方法,就是在全世界有效地执行
“ 人类安全核裁军 ” 。我说,横
空,没想到你这家伙这么厉害,三两下就找到了避免整个人类迅速自我非命的办法,
我面对徒劳的墙壁,盘坐思索了多少个日子,才获得了一点思路。
横空说,寻找这办法,说不容易也容易,它就明摆在那儿,联合国就正在做核
裁军的事儿,为人类寻找出路的大战略家们大概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要说容易吗,
嘿嘿,老兄,不瞒你说,我刚才骂你罗里罗索是跟你装酷,为了寻找如何避免全人
类核自杀的方法,我可是在海洋黑暗深处的核潜鱼的鱼腹中,苦苦思索了两三年,
才最后肯定了这个办法的。因为不把人类核威胁的处境想个遍,我便无法肯定究竟
还有没有其它避免人类核自杀的方法,我是在排除了很多不行的办法之后,才确定
了这一办法的。横空接着说,我也知道,
“ 人类归根结底,是走向灭亡的人类
” ,
但我实在不愿意看到整个人类死在人类自己的手里,所以我正在筹建一个
“ 人类安
全核裁军 ” 的全球性网站,希望你能踊跃赐稿。握手!
一定,我说,让我们为避免人类迅速自我非命,做出自己的贡献,握手!
这是梦吗?书桌上这盆袖珍仙人棒,却如此真实:窗外天光和桌上台灯的钠光
为它铺定冷暖色调,光线与仙人棒表面相切的部位,排列有序的毛刺从深色调里不
驯服地探刺出来,丝丝闪亮,特别扎眼。细细的毛刺却并不扎手,用手指轻轻调拨,
还能听到干燥毛刺反弹出来的细微悦耳的乐音。这不可能是梦。这柱孤独多毛刺的
仙人棒,从盆里的泥土中破撑而出,顶三朵绽开的尖瓣花儿,粉红偏蓝的花瓣在冷
暖色光的照射下,半透明地向上攀伸,在多毛刺的棒顶呈显拥抱的姿态,令人心醉。
我不相信这是梦。如果这是梦,我愿意呆在这样的梦里,永远不醒。
我伸出手掌,感觉得到冷暖光线的不同重量,感觉得到手心手背肌肉受到的不
同程度的冲击,我甚至能在手心网络般的纹路上,感觉得到那只在非洲雨林嬉戏,
不小心掀起美洲飓风的花样蝴蝶的扑翅振颤。只是我纳闷:“撒娇的伊莎贝尔,如
今究竟在哪里?”
那一百五十亿神经细胞展开的网络疏而不漏,为我网住宇宙中无数夺命奔窜的
星球,弯曲逃逸的光线,消逝中的火,坚脆的干冰,熄灭后的千古沉岩,还有宇宙
结晶的闪忽生命,我像一只四腿蜘蛛,倦慵慵地摊躺在匆匆撒开的神经网络的正中
央,憋住要吐的粘丝,裂嘴哑笑。一条冷翡翠的肋骨,一盘冰清玉洁的葡萄,三、
四只烧烤得流汁的珠蚌,五、六串提炼得不能再提炼的高浓缩诗性语符,便能嗤嗤
有声地震撼我所有神经节间的记忆空壑了。
宇宙外飘忽的游丝神秘地延伸进来,钩上喷香的蛋黄晃荡。那种后味十足的X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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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冰期冰湖里打捞出来万年封冻的冰酒。茫茫冰原上,紫蓝天空里的太阳洗过洛基
山山巅间的空档,点亮了寒风中动与不动的冰雪,四只冰原狼,嘴里冒腾腾的热气,
在眩目的白里,掘冰洞,等待趋光的鱼跃出冰面,举行盛大的现世狂欢。
我看不厌,永远也看不厌天空里飘舞的雪花。我不为自己对下雪的唯美主义赞
叹受到人们的实用主义批判而羞愧,我依然仰头挺胸,因为我抬起头便能看见天空
中雪花凄美诗意的舞蹈,而耷拉着脑袋的实用主义者们,只能够看到满地泥雪,和
为冰雪所围困的苦恼。我喜欢飘舞的雪花,因为那满天飘舞的雪花,常常在我心里
搅起淡淡哀愁的碧火游丝,让匪夷所思的灵感悄然沥洒我苍茫无边的心地。如果,
你感觉不到我小说里的凄美诗意,你就不可能真正读懂我的小说。满月。绝响。隆
穹。游方。人生是部大书,这部大书,就是我的大作。我不知道画廊是不是画家的
墓窟,我不知道长篇小说是不是小说家的墓碑,我不知道诗歌是不是诗人的碑文,
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过去的否定,但我清楚,过去了,便不再回来,留下的,
沉淀为记忆。昨天才刚刚过去,大部分,我已经忘记,而很久以前心跳的冒险,却
记忆得清清楚楚。我不认为,文学只是纯粹的文字游戏,我不能接受,哲学只是防
止将来老年痴呆的思维练习。如果有人问我,你到这世上来干什么?游戏人生还是
人生游戏?或者仅仅是拼命挣钱,然后将挣来的贬值的美钞,迫不及待地痛快花掉?
如果你上来跟我问这样一个唐突的问题,老实说,我会拔出我的手枪来,我真的会
拔出来,这可不是跟你闹着玩儿。我确实说过,游戏人生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但那
种境界在现实人生里实现不了,所以你最好不要跟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如果你只是
巧妙暗示你自己有活得不耐烦的苦恼,那我出于同情,也许会带你去欣赏欣赏阳光
下车流声浪汇成的生命之河,蓝天里海鸥无拘无束的翱翔,以及河边那几面夹在星
条旗里的红枫旗帜,在大瀑布浓密飞沫中仍然十分鲜活的飘扬。
要是还不能解除你心中的苦恼,那我就带你去看看我的脑扫描,让你了解一个
形而上层次的虚无悲观主义与形而下层次的积极乐观主义完美结合者的大脑状况。
不用担心,这不会花费你分文,医生刷的是政府发给我的健康保险卡,实际由我过
去交付的税金全额支付。你会看到我俯卧在活动扫描台上,由那名胖乎乎白大褂的
女医生操作扫描器,让我的脑袋缓慢进退于扫描环里,像穿梭在隆隆的时空隧道。
如果你看到显示器上我的脑袋在穿梭中被虚拟地切割成无数碎片,请你不要惊叫,
你会吓晕那棕发绿眼白皮肤的胖大嫂的,看在她那对可能被割爱的沉甸甸大奶子的
份上(我恰巧认识她的情人乔治亚,乔治亚说她患有早期乳腺癌,目前医院方面还
不知道这件事情),我求你,不要惊叫。等你参观完我的脑扫描,了解了我的大脑
状况之后,你会更加了解我的。是的,我讨厌活见鬼的拉丁语感觉,我不知道寒风
和啤酒能不能斗过罚票,也不知道警方和酒鬼会不会有什么结果。我甚至怀疑,你
癞子头上的假发焊缝得再好,恐怕也得不到天下美眉的欢心,即使你拉响维多利亚
公园警察局里的警报,将高寒分贝悬置在马蹄瀑布多飞沫的上空,你那付嘴脸,大
概也无法偷偷接轨,远走高飞。
叫我痛苦的是,我还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冷酷的事实,你敬畏得不得了的时间,
甚至就根本不存在。瞧,你急了吧,也许你把我当成了疯子,但我仍然要郑重其事
地对你说,时间只是人们心目中的主观感觉,时间,的的确确是不存在的,而真正
存在的,只是事件发生的序列。因此,你特别看重的与时间相关的短暂啦,永恒啦,
永垂不朽啦,统统都不过是你酒杯里红葡萄酒中的晃荡月亮,即使你往易碎的杯里
伸进两根,而不是一根手指,你也夹捏不出一个形而下的物质月亮来。我还要告诉
你,你恐惧得尿裤子的空间,也只是你心目中的主观幻像,也是根本不存在的,存
在的,只是事物排列的顺序。这样,你特别焦虑的与空间相关的渺小啦,宏伟啦,
宇宙普在啦,到头来也全都是些自欺欺人的把戏。最后你会发现,你不过是一个夹
着根输精管忙忙碌碌,上窜下跳,到死都没弄明白这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自以
为得计的可怜蛋。我就很讨厌彼得那家伙的宣言,他扬扬自得地说:
“ 我把调色板
上的颜料严格限制在八种以内。
” 这句话本身也许并不那么讨厌,可是你听到他说
这句话的口气,会气得跟我一样,直想在他高高的鼻粱上,狠狠地来一记右勾拳,
将它砸扁。他以为根据他犹太人的洁癖,将调色板上的颜料限制在八种以内,就足
可以表现整个世界的色彩了,那真真是活见鬼呢。
我跟你说时间和空间是没有的,我只是说出了冷酷的事实。从文学的角度来说,
时间与空间还是很有意义的,这跟它在现实中究竟存不存在没什么关系。就像一部
《圣经》虽然是一叠胡捏乱造的手纸,可是
“ 创世纪 ” 那一部分的故事和意象,还
是有一定文学价值的。宗教是一门诅咒的学问,这门诅咒的学问经过几千年的发展,
已经变得很系统很复杂了,它的目的就是要把你搞糊涂,在你糊里糊涂的时候,利
用你对死亡的恐惧,它设定一条道路不受诅咒,其它所有的道路都受到非常恶毒的
诅咒,那些诅咒跟死亡和受难等意象联系在一起,像什么信主便能得到主的宽恕进
天堂,不信的都得下地狱啦,信菩萨便能消灾解难,不信菩萨便会鬼上身,不得好
死啦等等,反正是你不按他说的那条不受惩罚的道路走,就会受到严酷的惩罚,他
不来惩罚你自然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神秘的东西来惩罚你,这样就让吓得尿裤子的你
心甘情愿地受他驱使了。所以我说啊,宗教是世界上愚弄人的最歹毒的精神工具,
它无情地清洗那些心灵怯懦者的脑子,还尽量让他们不自知,将他们玩弄于股掌。
不过话又说回来,把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时间空间啦,宗教中的一些原型意象啦等等
想象与幻想的东西,形象地运用到艺术作品中,有时倒有可能产生好的艺术作品。
我觉得世界之所以有时显得美好,富有点诗意,主要是想象与幻想的功劳。没有想
象与幻想,便没有什么爱情,只有赤裸裸男屁股女屁股反复机械的盲目运动,蒙在
两性行为上面的诗意消融了,露出荒诞恶心的真相。所以在想象与幻想的领域里,
我们有时候离间现实,使艺术获得某种离间美。这就是为什么我经常说:
“ 折断幻
想的翅膀,海便成为一湾垃圾。
”
夜晚坐在玛丽莲 · 梦露当年坐过的瀑布边那块潮湿的石墩上,你会感到拉近了
自己跟梦露之间的距离,这就是想象的力量。坐在瀑布边那块梦露余热虽已消失但
却永远潮湿的石墩上,茫然翘望星空,你也许会产生某种莫名的伤感:天上的星,
也像地上的人,有诞生,有死亡。你甚至会跟我说:
“ 人们拼命地奋斗,成为偶像,
然后挤进你的神殿里去,又有什么意思呢?比如说梦露,像一滴天上的水,流进了
你的偶像神殿,那又怎么样呢?
” 是的,你说得不错,可是你浑浑噩噩一辈子,什
么也没干成,就特别有意思,就很怎么样了?大概也没有。当然,你愿不愿进我的
神殿由你的便,不过你进不进得了,那可得我说了算,如果你不拼了老命奋斗(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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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么法子奋斗那可是你自己的事),说老实话,我想把你拉进神殿都没办法,我
把你拉进来,也会很快将你扔出去,或者把你冷藏了,因为神殿里的有效空间也就
那么大,偶像神殿里的位置,可是最终得由纯游人投票决定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也对成为偶像没什么兴趣,但我仍然要努力奋斗,尽自己的力量写作和绘画,这
不是为了要成为偶像,而是不这样我就没法活得有滋有味。
消耗我一生的奋斗过程,就是我的生命,至于结果嘛,反正就那么回事。也许
作品能留存下来,但不管作品在人世间留存得多久,相对于整个人类的生存期来说,
都是十分短暂的。人不停奋斗的真正最终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生命的结束,和
作品的最终消亡,如果凑巧你还是小说家、画家或者诗人的话。有人可能会说,你
这种观点太悲观了,就算这是实际存在的事实,也应该将它隐藏起来,换上乐观的
说法,比如说只要努力奋斗,作品便会获得永恒的存在。在现实生活中我也是个积
极乐观的人,但要我说什么作品会永恒存在的谎言,我还是没这个兴趣。我知道,
徒劳,是最高层次上决定的,什么也改变不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在自己
活着的时候,努力活得充实就行。要说有什么对不起,大概是对不起这双手,它们
热乎乎地来到世上,痉挛挣扎地要抓住宇宙,抓住万事万物的本质,到头来却手心
空空,不得不凉冰冰地离开世界。这一热一冷,空空地热来冷去,着实悲怆。
但不管怎样,我依然牢固地站稳在蓝色星球上,顶虚天立实地,像一座取材珠
穆朗玛峰的坚硬石雕,与无生命的海水、岩石和泥土一起,随宇宙里这座焦躁漂浮
的孤岛,沿 n维螺旋整合的轨道呼啸穿行,拉开未热寂宇宙有限无边的时空链条,
演示亘古不变的生命秘密。